皇帝趙由照,梁進並非初見。
在那次藉助“火眼”窺探新宅時,梁進曾隔空一瞥這位九五之尊的病容。
雖然那時趙由照已顯沉痾難起之態,但至少,他還維持著一個“人”的基本輪廓。
然而此刻……
當梁進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具蜷縮在冰冷金磚上、痛苦扭動的軀體時,一股混合著驚駭、荒謬與刺骨寒意的洪流瞬間淹沒了他!
無需任何懷疑,地上趟著的,確確實實就是大乾王朝的皇帝——趙由照!
他太瘦了!
皮肉緊貼著嶙峋的骨骼,幾乎失去了填充其間的血肉,如同一具蒙著慘白人皮的骷髏架子。
燭光下,他蒼白乾裂的嘴唇毫無血色,像久旱龜裂的河床;稀疏枯黃的鬍鬚,如同秋日衰草,雜亂地黏在塌陷凹陷的臉頰上。
濃烈得令人窒息的藥草苦澀味,混雜著一種如同朽木黴爛混合著內臟腐敗的甜腥氣息,以及那濃郁的沉沉死氣,如同無形的觸手,緊緊纏繞著這具殘破的軀體。
梁進上一次見他,他只是一個重病之人的模樣。
而如今見他,卻已經是將死模樣。
難怪系統說還有幾天他就要死了。
梁進現在看他的模樣,甚至懷疑他能否撐過今夜!
但這令人心悸的瀕死之態,並非最恐怖的衝擊!
真正的恐怖……
在於趙由照那非人的畸變!
他那暴露在明黃色絲綢寢衣之外的面板,無論是脖頸、手臂、手腕……但凡未被衣物遮蔽之處,竟密密麻麻地覆蓋著一層細密的、閃爍著幽暗光澤的鱗片!
那鱗片絕非裝飾,而是深深嵌入皮肉之中,邊緣與面板融合,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活生生的質感,如同冰冷的蛇皮!
鱗片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綠色澤,在搖曳的燭光下泛著溼滑、粘膩的反光。
而最詭異、最挑戰理智極限的,是他的下半身!
兩條本應分開的人腿,此刻竟從腰部以下,如同融化的蠟油般徹底粘連、融合在了一起!
面板、肌肉、筋絡都扭曲地交織成一團,再也分不清彼此。
在這融合的肢體表面,覆蓋著更為濃密、更為粗大的青黑色鱗片,層層迭迭,如同披覆著一層天然的猙獰鎧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條融合而成的“肢體”被異常地拉長,其內骨骼的形態顯然也發生了駭人的畸變。
關節的凸起異常之多,使得這條“腿”呈現出一種違揹人體結構的、令人極度不適的柔軟和扭曲感。
它不再是人腿。
而是一條……活生生的、覆蓋著鱗片的巨大蛇尾!
此刻的大乾皇帝趙由照,上半身雖枯槁如骷髏,尚能勉強看出人形。
而下半身,則已徹底淪為一個屬於冷血爬蟲的可怖器官!
一個半人半蛇、妖異絕倫的怪物,就在這象徵人間至高權力的寢宮中心,無助地扭動、喘息!
“怎……怎會如此?!”
梁進倒吸一口涼氣。
看到這一幕,梁進不由得回想起了葬龍嶺上,九淵巖牢之中,那些被關在牢房之中的欽犯骸骨。
當時梁進就發現,那些欽犯的骸骨都有著嚴重的畸變,彷彿是在朝著一種人首蛇身的方向在畸變。
當時梁進只當是大乾皇室利用這些欽犯,在葬龍嶺之中秘密進行著什麼試驗,才導致欽犯會骨骼畸變。
可如今……
這恐怖的畸變,竟然降臨在了皇帝本人身上!
降臨在了這帝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身上!
梁進記得清清楚楚!
就在不久前,他透過火眼窺視時,趙由照雖然病入膏肓,氣息奄奄,但身體結構還是完完全全的人類!
僅僅是病弱而已!
這才過去多久?
短短時日,一個活生生的人,竟在新宅之中,化作了如此可怖的怪物?!
看著地上那徒勞扭動、發出痛苦呻吟的半人半蛇之物,梁進只覺得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順著脊椎急速攀升!
這深宮大內的隱秘,遠比葬龍嶺的巖牢更加黑暗!
“來人……快來人啊……”
趙由照艱難地抬起頭,那雙曾經俯瞰天下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與茫然,毫無焦距地“望”著虛空。
疾病不僅侵蝕了他的身體,更剝奪了他作為人的基本感官——他已經徹底失明瞭。
他伸出枯枝般、同樣覆蓋著細鱗的手,徒勞地向前抓撓著冰冷的空氣,聲音嘶啞而充滿孩童般的無助與恐懼:
“救駕……朕……朕重重有賞!黃金萬兩……封侯……封侯拜相!”
“快來人啊!救救朕!”
他試圖依靠雙手的力量拖動沉重的蛇尾向前爬行,逃離這無邊的黑暗和冰冷的地面。
然而,那融合而成的、覆蓋著堅硬鱗片的蛇尾沉重異常,如同生了根的鐵錨,根本不是他這具殘破軀體所能拖動的。
僅僅挪動了不到半尺,他便耗盡了所有力氣,胸口劇烈起伏,發出一連串撕心裂肺、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嗆咳聲。
整個人癱軟在地,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梁進心頭一緊,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將這個被詛咒的可憐人從冰冷的地面上攙扶起來。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大乾的皇帝。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趙由照那冰涼、佈滿鱗片的手臂時——
異變陡生!
梁進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被毒蛇盯上般的致命危機感,如同冰水般澆遍全身!
一道氣息!
一道強大、陰冷、晦澀如同深淵的氣息,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寢宮之內!
距離他如此之近,幾乎就在身後丈許之地!
而他,竟直到對方如此接近的這一刻才有所察覺!
能做到如此地步,悄無聲息地突破他三品武者的感知,潛入到如此近的距離……來人實力,絕對是二品境界!
甚至……
比二品的悲歡都要強大恐怖很多!
一個尖細、陰柔、帶著刻意偽裝的焦急聲音,如同鬼魅般在死寂的寢宮中響起:
“哎呀呀!皇上!皇上!您……您怎麼摔下龍床來了?!”
“這可如何使得!奴才萬死!奴才萬死啊!”
梁進猛地轉身,動作快如閃電。
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死死鎖定了聲音的來源。
只見一道瘦削、穿著深紫色蟒袍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燭光搖曳的陰影之中。
正是權傾朝野的九千歲——王瑾!
此刻的王瑾,臉上堆滿了誇張的、近乎諂媚的擔憂。
他腰彎得極低,邁著小碎步,用一種近乎滑稽的速度朝著地上的趙由照奔來。
那姿態,活脫脫一個被主子摔跤嚇得魂飛魄散的老奴才。
“老奴護駕來遲!讓皇上受苦了!實在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王瑾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自責。
地上,原本陷入絕望的趙由照,聽到王瑾的聲音,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那枯槁的臉上瞬間爆發出一種病態的激動和狂喜:
“王瑾!是王瑾!你……你終於來了!”
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聲音如同破鑼:
“殺!給朕把今夜當值的所有宮女、太監……統統殺了!一個不留!”
“他們……他們膽敢抗旨不遵!戲弄於朕!都該死!全都該死啊!”
過度的激動和嘶喊耗盡了他殘存的氣力,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撕心裂肺、彷彿要將魂魄都咳出來的劇烈嗆咳。
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顫抖。
王瑾已搶步來到趙由照身邊,動作看似慌亂,實則異常精準地避開了那些覆蓋著鱗片的部位。
他伸出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將皇帝那枯槁而沉重的身軀從冰冷的地面上抱起,動作輕柔得彷彿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他將趙由照重新安置回寬大的龍床上,細心地拉過那厚重的錦被,將他畸變的下半身嚴密地蓋住。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王瑾的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安撫的意味,如同在哄一個受驚的孩子:
“您龍體要緊,切莫動氣傷了根本。”
“那些不長眼的狗奴才,老奴一定遵旨,一個不留!”
“您先好好歇息,睡上一覺,等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他一邊說著,那隻枯瘦如柴、指甲修剪得異常乾淨的手,如同鬼魅般悄然探出,精準無比地在趙由照頸後的睡穴上輕輕一按。
趙由照口中含糊的咒罵和喘息戛然而止,頭一歪,瞬間陷入了昏睡。
只是那緊鎖的眉頭和痛苦扭曲的面容,昭示著他即使在睡夢中,也未能擺脫這無邊無際的苦難。
王瑾仔細地掖好被角,確保沒有一絲縫隙露出那駭人的蛇尾。
然後,他伸出蒼白的手指,將垂落的層層紗帳一一仔細地拉攏、撫平。
動作一絲不苟,彷彿充滿了對主子的無限恭敬。
做完這一切,王瑾緩緩直起了腰。
當他轉過身,面向梁進的那一刻——
所有的謙卑、惶恐、擔憂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抹去!
他那張佈滿褶皺的臉上,諂媚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倨傲與冰冷。
腰桿挺得筆直,如同出鞘的利劍。
渾濁的眼眸微微眯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如同審視螻蟻般的漠然斜睨著梁進。
僅僅一個轉身,那個戰戰兢兢的老奴消失了。
此刻站在梁進面前的,是執掌生殺、權傾天下的九千歲!
是這深宮夜幕下真正的掌控者!
“梁進,梁旗總。”
王瑾的聲音恢復了那種特有的、令人骨髓發寒的陰柔,嘴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充滿玩味的弧度:
“看清楚了嗎?”
他慢條斯理地問道,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刺向梁進緊繃的神經。
梁進臉色鐵青,胸中翻湧著驚濤駭浪。
他強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低沉而壓抑:
“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直視著王瑾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答案或破綻。
王瑾聞言,臉上那絲玩味的笑容驟然放大,變得詭異而狂熱,彷彿在講述一個神聖的預言:
“怎麼回事?呵……”
他輕笑一聲,目光投向層層紗帳後那昏睡的輪廓,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詠歎的腔調:
“皇上,乃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
“他這是……褪去凡胎,蛻化變龍!”
“要不了多久,自當乘雲昇天!”
真龍?化龍?乘雲昇天?
梁進心中冷笑。
若是以前,他定然嗤之以鼻。
但見過化龍門的巨蛇,見識過這世界光怪陸離的力量,他對“龍”的存在已不再全然否定。
然而,眼前皇帝身上這令人作嘔、充滿痛苦與扭曲的畸變,絕無半分神聖可言!
這絕不是祥瑞!
而是最汙穢、最邪惡的褻瀆!
皇帝身上的這種變化,讓梁進想到的不僅僅是九淵巖牢,還有……幽寰族!
“你給我看這些,究竟是何用意?!”
梁進沉聲質問,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
他不再掩飾自己的警惕與敵意。
王瑾輕聲一笑。
他不再看梁進,而是揹負著雙手,緩緩踱步,朝著前廳空曠處走去。
蟒袍的下襬拖過光潔的金磚地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死寂的寢宮中格外清晰。
“用意?”
他邊走邊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日的陰柔刻板,如同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咱家原以為,這普天之下,流淌著幽寰族血脈的活人,只剩下一個了。”
他腳步微微一頓,側過頭,眼角的餘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樑進:
“倒是沒想到啊……前陣子,你那位至交好友趙保,帶著一身新鮮熱乎的幽寰血脈,出現在了咱家面前。”
他重新邁步,聲音帶著一絲探究和玩味:
“而今天……你,梁進,也來了。”
“帶著比趙保那小子更濃郁、更純粹的血脈氣息。”
梁進靜靜地聽著。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反問:
“廠公就這麼確定?”
“僅憑一面之緣,就斷定我身懷那什麼‘幽寰血脈’?”
王瑾聽到這話,腳步再次停下。
他緩緩轉過身,正面對著梁進,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
“確定?呵……”
他輕輕搖頭:
“咱家是人,是人就有可能看走眼。”
“人心隔肚皮,血脈藏得深,單憑眼力,咱家確實……確定不了。”
他話鋒陡然一轉,聲音變得陰冷而篤定:
“但是……”
他緩緩抬起了右手,寬大的蟒袍衣袖滑落,露出了那隻枯瘦蒼白的手掌。
只見他的掌心之中,穩穩地託著一枚物事!
那物事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內斂的碧色,材質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彷彿凝聚了最幽暗的湖水精華。
其造型古樸方正,正是帝王印璽的模樣!
然而,這絕非尋常玉璽!
梁進的瞳孔驟然收縮!
若凝神細看,便能發現,在這碧色印璽的內部,彷彿禁錮著一團黑墨!
或者說,是一種類似水中墨汁般的東西!
它並非靜止,而是在印璽內部緩緩地蠕動、翻滾、變幻著形態,如同擁有自己的生命!
更讓梁進心神劇震的是,這枚碧色印璽本身,竟然在微微地、持續不斷地顫動著!
那絕非王瑾手掌的抖動。
而是源自印璽內部的、一種自主的、充滿渴望的震顫!
彷彿印璽中那團蠕動的黑墨,正急切地想要突破某種束縛,與外界產生共鳴!
“它——可不會認錯!”
王瑾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冰冷和得意,目光如同毒蛇般鎖定了梁進驟變的臉色。
“這是……”
梁進的心臟狂跳,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感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遍全身!
他體內的那融合的黑血彷彿受到了致命的吸引,驟然變得滾燙,在他心竅中瘋狂地搏動起來!
一個驚雷般的名字在他腦海中炸響,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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