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依舊是毒辣,一炷香燃盡,嫋嫋青煙在簷角烈日下化作虛無。
悲風大師立於明佛寺斑駁的飛簷下,他望著山腳下那些東廠番子腰間寒光閃爍的繡春刀,看著錦衣衛飛魚服裹挾著塵土遠去。
風掠過他肩頭沾染死去僧人血液的深紅袈裟,捲起幾片銀杏枯葉,最後簌簌落在佈滿青苔的石階上。
悲風大師渾濁的老眸中,忽地閃過一道金芒,瞳孔深處泛起層層漣漪。
他的腦海中,那頂朱漆描金的八抬大轎再度浮現。
轎簾半卷,那位名震天下的東廠督主,斜倚在貂皮軟墊上,玄色蟒袍繡著精美絕倫的金線。
對於這位權傾天下的東廠督主,悲風大師隱於這古寺青燈之下,並沒有見過他的真面容。
所有關於這位心狠手辣的東廠廠公的資訊,都是悲風大師從弟子口中得知。
反正就是,這位陸督主的名字,總與“權傾朝野”“血雨腥風“等詞相連。
大虞國的世人都說他手段狠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傳言東廠督主廣結黨羽,朝堂上下,江湖門派中,有一大部分都在他的權威之下。
可悲風大師今日親眼所見到這位東廠督主之後,那慵懶卻威壓四溢的姿態,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那漫不經心卻洞悉一切的眼神,竟讓自己這個閱盡滄桑,看盡世間冷暖的出家人,都不禁心頭震顫。
像陸督主這般梟雄之姿,縱使他在這世上歷經百餘個寒暑,見過朝代更迭、英雄輩出。
但是,卻從未見過如此鋒芒畢露,而又深不可測之人。
“哎!”
一聲無奈的嘆息,穿透過熾熱的陽光,悲風大師緩緩闔上雙眼,雙手合十。
寺中鼎鍾適時響起,渾厚的鐘聲在山谷間迴盪。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蒼生皆苦,我等出家之人,也只能以這古寺為舟,以這青燈為槳,盡微薄之力,為芸芸眾生祈一方安寧。”
說罷,悲風大師轉身踏入明佛寺。
山腳下,馬蹄聲漸遠。
世人爭權奪利,朝堂波譎雲詭,鐵蹄踏碎無數黎民的安生夢。
鮮血浸透的土地上,白骨壘成了通天的階梯。
多少的城池因此化為焦土,多少的稚子因此泣血街頭。
那些為求權柄而肆意揮動的屠刀,早已將慈悲與良善斬成齏粉。
縱然悲風大師身為天下第一強者,身負絕世武功。
舉手投足間可斷山裂石,掌心流轉的真元能摧枯拉朽。
可面對這如潮水般洶湧的權謀爭鬥,面對這無數人編織而成的慾望巨網,他的力量卻顯得如此渺小。
悲風大師曾在年少時,以一己之力擊退馬賊,救下整個村莊。
也曾在瘟疫肆虐時,耗盡內力為百姓驅散病魔。
但如今,他站在這大虞國權力漩渦的邊緣,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蒼生受難。
人力終究還是有限,任憑誰來,也無法直面這滔滔不絕的天下大勢!朝代更迭如四季輪轉,野心家們前赴後繼,似那撲火飛蛾,明知是萬丈深淵,卻仍為權欲瘋狂。
悲風大師望著寺中搖曳的燭火,心中泛起無盡悲涼——這天下的苦難,何時才是盡頭?
東廠!
暮雲翻湧如沸騰的血海,殘陽將天穹浸染成濃稠的血色。
東廠硃紅大門在這詭譎的光影下,彷彿浸透了無數冤魂的血淚,泛著令人心悸的暗芒。
當東廠督主的儀仗大隊緩緩駛向廠門時,幾個灰衣小太監如同驚弓之鳥,蜷縮在影壁投下的陰影中。
他們單薄的身影在血色光影裡不住顫抖,粗布衣裳被冷汗浸透,緊貼在佝僂的脊背上。
最中間的小太監,正死死抱著一個描金朱漆木盒。
他蒼白的臉色幾乎與殘陽餘暉融為一體,喉結不停的上下滾動,像是吞嚥著莫大的恐懼。
“停!”
一聲暴喝撕裂凝滯的空氣。
東廠十二太保身披銀白色勁裝,飛魚圖案紋繡在衣角獵獵翻卷,腰間繡春刀同時出鞘三寸,寒芒與殘陽交織成刺目的光網。
為首的曹二臉上笑意還未達眼底,三角眼死死盯著木盒接縫處露出的明黃綢緞。
那是唯有傳旨太監,才敢攜帶出宮的御用之物。
其餘太保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靴底碾碎落葉的沙沙聲中,隱隱透著不安。
宮中出來的公公踏入東廠,向來就意味著帶著帝王的旨意。
可如此反常的舉動,讓十二雙眼睛瞬間繃緊。
晨時,皇宮那一位陛下,急召十三太保之首的曹一入宮封賞,此刻又遣人持旨而來,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曹金和曹浩盛臉色凝重,他們忽然想起今早曹一臨走時,自己義父那根本不在意的態度。
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在場東廠十二太保的尾椎骨直竄天靈蓋。
曹二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那笑容看似無害,實則暗藏驚天殺機。
緊接著,曹二緩步朝那幾個抖如篩糠的小太監走去。
他刻意放輕了腳步,可那雙玄色官靴踏在青石板上,仍讓幾個小太監嚇得一哆嗦。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對方的心臟上,靴底碾碎枯葉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三位小公公.…..”
曹二的聲音溫和得近乎詭異,連眼角都擠出幾道笑紋。
“這大老遠的從宮裡跑來,可是那一位,有什麼要緊事?”
說話間,曹二甚至體貼彎腰扶起為首的小太監,還順手替對方撣了撣宮服上的塵土。
這番溫柔隨和的作態,看得身後的東廠等人直挑眉。
誰不知道身為東廠十三太保之一,曹二的手段?
越是和顏悅色的時候,殺心越重。
只是,曹二在做完一一切動作之後,他目光掃過中間抱著木盒的小太監,瞳孔微微收縮,落在那明黃綢緞的一角。
這三個小太監哪見過這等陣仗?他們三個連忙結結巴巴道:“廠、廠公大人在嗎?陛、陛下有口諭.…..”
曹二笑容更深了,只是眼底的異色讓黃昏涼意,都更冷了三分。
中間那位小太監突然挺直了佝僂的背脊,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事要是辦砸了,怕是他的九族都不夠砍的!“陛下口諭——!”
尖細的嗓音陡然拔高,在東廠門口周遭刺得人耳膜生疼。
整條街道瞬間死寂,隨行回來的東廠番子瞬間屏氣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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