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雖然弗洛拉挺想與表弟見上一面,但是她的出行隊伍依然是按照傳統方式配置的。既符合貴族小姐的體面身份,又不至於引起街坊議論。
或者說,她其實已經把標準放寬很多了,因為在弗洛拉看來,除非是受到了亞瑟的女性長輩邀請或是參加某位宮廷貴婦舉辦的社交宴會,否則她是幾乎不可能在沒有已婚女伴的陪同下前往單身男性家中做客的。
不過好在亞瑟的身上還殘存著可疑的黑斯廷斯家族血統,所以弗洛拉才能說服自己走上這麼一遭。
畢竟大家是親戚嘛,雖然她現在還沒有結婚,但是作為黑斯廷斯侯爵一脈的長女,她確實有義務要活絡親族關係。
當然了,具體貴族圈子裡有沒有這個說法,弗洛拉有沒有這個義務,約克出身的豬倌可搞不清楚。
反正既然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從昨天晚上開始覺得她身上有這個義務,那她就有吧。
車門開啟,弗洛拉扶著車門上用暗紅天鵝絨包裹著的扶手,走下了馬車。
看得出來,她今天精心打扮過。一身墨藍色的行裝,斗篷帶著絲絨質感,肩頭用銀絲繡著極細的鳶尾花藤紋。頭上稍稍側戴一頂帶著灰羽毛的寬簷帽,羽飾略微傾斜,看起來就像是質感柔軟的紗簾似的。
她剛下車,貼身女僕便自覺上前,雙手攏住裙襬兩側,將那條墨藍色的裙襬微微抬起。
早就得了通知的貝姬趕忙向亞瑟通報一聲,隨後開啟房門,站在花園的鵝卵石小徑邊站著迎候。
她緊張的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擺。
雖然亞瑟的府上經常會有朋友來做客,但大夥兒都知道,亞瑟的朋友們大都是些放蕩不羈的人物。
無論是大仲馬、迪斯雷利還是狄更斯和海涅,亞瑟的朋友們基本都是中產階級出身,並不在意這些迎客的排場和出行的講究。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隨手叫輛出租馬車,到了之後直接搖鈴敲門。甚至閒著沒事的時候,他們還會三五成群的一路腿著過來蹭吃蹭喝。
當然了,亞瑟的朋友裡也有不少講究的,比如說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等等,這些人但凡登門拜訪,必定事前預約,而且極少遲到。只是這幫人過來,大多是叫亞瑟外出打獵或者打板球的,一般也不需要勞煩貝姬伺候。
說到這兒,大夥兒差不多也發現問題了。
那就是亞瑟的朋友大部分都是男性,他在藍襪社的女性朋友一般只在定期舉辦的科學沙龍上與亞瑟見面,而不會來到他的家中做客。
因此,貝姬幾乎沒有招待女性客人的經驗,或者說,在這個年頭,女性獨自上門拜見男性朋友的情況本就不多。更別提,還是貴族未婚女性了,這幫人才是最麻煩的。雖說名義上是獨自拜訪,但實際上為了避嫌,她們出門都要帶著一大幫人陪同。
該如何招待她,如何安頓她的那些隨從,貝姬是一點兒經驗也沒有。
貝姬站在小徑上,雙手在圍裙上反覆擦拭,儘量不讓自己那雙因為今早大掃除變得充血發紅的手指顯得太不體面。
弗洛拉緩緩走近,看到這個家庭女僕的動作,不禁多看了一眼。
貝姬被她看得心慌,趕忙一躬身道:“黑斯廷斯小姐,您……請、請進。”
她原以為弗洛拉會在此停頓,等她上前將玄關大門完全開啟,或者會輕咳一聲示意不滿。
畢竟她在家政協會里可不是白待的,她早聽家政協會里的女管家們說過宮廷女官們的厲害之處,聽說女官們動輒就以眼神調遣僕人,偶爾一句斥責,來上一聲“你母親難道是教你這樣端茶的嗎”就足以讓廚房的姑娘們哭上一整天。
一想到這兒,貝姬只感覺整個人都木了。
“別緊張,姑娘,我只是來拜訪親戚,不是來督察宮務的。”
貝姬愣了一下,抬頭望去,正對上弗洛拉帶著笑意的眼睛。
貝姬慌忙點頭,聲音都打了個顫:“是的小姐,感謝您的寬容。”
亞瑟此時正從樓梯轉角下來,他將手裡的書隨手放在櫃子上,笑著打了聲招呼:“弗洛拉,喬治他們最近還好嗎?我也有一陣子沒去他那邊做客了。”
“親愛的,一切都好,勞你掛念了。”弗洛拉來到玄關處沒急著進門,而是稍微回身等候老管家走近,這才在貝姬的引領下踏入客廳。
亞瑟替她拉開了那張鋪著酒紅色天鵝絨坐墊的沙發椅,弗洛拉則極為得體地將斗篷解開,交給一旁的女僕掛在衣帽架上。
趁著這個間隙,亞瑟也落了座。
他順手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是伯爵,一杯是泡了幹玫瑰的白毫銀針,末了毫無懸念地將後者推到了弗洛拉那邊。
弗洛拉看了一眼,倒也沒有開口道謝,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近一個月來鬱結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亞瑟。”弗洛拉端著茶杯,略顯擔心的開口道:“你最近是不是忙得不得了?喬治說你已經兩個月沒有和他一起去打獵了,就連瑪格麗特姨母都開始問你是不是出國旅遊了。”
亞瑟將茶壺輕輕放回銀托盤上:“旅遊倒說不上,不過我最近確實不太敢出門。我對天發誓,哪怕最近我只是踏進唐寧街附近一家咖啡館,都要被帕麥斯頓那群人看作是去策劃政變。”
“那你最近就是真的在策劃政變?”弗洛拉抬起眼,她半開玩笑道:“而且還不想被他們發現?”
“那倒沒有,我可不敢。”亞瑟舉起茶杯,對她輕輕一敬:“我只是在策劃如何讓他們覺得我不在策劃政變,所以我選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在家待著。”
弗洛拉嗔怪道:“難道你在家待著不是最危險的嗎?你那些朋友每天不是在發表新奇的政論,就是在提出荒唐的觀點,我在《經濟學人》上都看到了,你怎麼能讓拿破崙家的人在上面連載《拿破崙思想》呢,這都一連幾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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