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尊主握緊她的柺杖,換了一隻腳作為發力點,挺直了身體,被皺紋所包圍的那雙灰色的眼睛此刻又變得銳利了起來。
她毫不畏懼、亦不猶豫地回答道:“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更大的災難。”
“叛徒們入侵馬庫拉格時,我總算親眼見證了他們墮落的程度,戰報上的泯滅人性與惡行就那樣血淋淋地擺在我面前。若不是忠誠者們的犧牲,馬庫拉格上活下來的人恐怕還要少一大半。”
“因此我明白,您不同意此事的最大原因,只是因為您心裡過意不去——假如馬庫拉格真的被毀滅,那麼犧牲者們所流的血,又算什麼?但是,大人.”
她深深地,深深地低下頭。
“我的兒子羅伯特·基裡曼是在這裡長大的。”母親輕輕地、哀傷地說。“人類都起源於泰拉,可茫茫宇宙中,只有馬庫拉格,才算得上是他的故鄉、他的家。”
“他年少時曾跟著他的父親去城外的農莊學習怎麼辨識莊稼、怎麼播種、怎麼施肥,也在元老院裡和人爭論民生政策,最後回來向我抱怨人們不理解他.這裡的所有人都認識他,而且信任他,因為他在這裡長大,他是我們中的一員。在帝皇找到他以前,他就已經是馬庫拉格之子了。”
“我們愛他,正如他愛我們,他愛馬庫拉格。他還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馬庫拉格被歷史掩埋。但是,無論時間如何流逝,都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了,大人。因此我希望您明白,這個決定必定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假如有的選,哪怕只是個折中的辦法,他都不會這樣做。他、他”
塔拉莎·尤頓抬起頭來,拒絕白髮者的攙扶,自己擦去眼角的淚水,又成為了那個無血無淚的內務尊主。
“他沒得選。”她靜靜地說。“我們都是如此。”
羅伯特·基裡曼呆呆地看著她。
數秒後,他聽見那個佩圖拉博說:“我明白了。”
白髮者如釋重負地走上前去,想要擁抱他:“多謝你,兄弟.”
“別謝我。”佩圖拉博任由他抱住自己,眉頭緊皺,剋制著想要推開對方的想法。“謝謝她吧。”
他走開了。
白髮者轉過身來,看向那矮小的凡人。後者抬頭凝視著他,一言不發,只是做了個手勢。
“我知道。”他低聲說道。
凡人點點頭,轉身離去,步伐緩慢,滿是病痛。
此刻,在這段走廊裡,便只剩下了白髮者一人。
人們都遠去了,他孤獨地站在燈光下,然後走向舷窗。恰逢此時,一陣強烈的震動從腳下傳來。咔噠一聲,他的戰甲自發地啟動了磁力鎖,燈光也變得忽明忽暗.
基裡曼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先他一步飛奔到舷窗前,眼前忽然一片刺痛。
刺目的光點在十二艘戰艦各自的火炮甲板上密集地亮起,久久不散。許多冒著火光的漆黑之物從光點邊緣飛出,與那些與艦脊部位發射出的單一粗大的赤紅色光束一道飛向了馬庫拉格。
在人類製造出的武器面前,這個世界毫無還手之力。
基裡曼回過頭去,看向那個人。
兇手——他本想這樣斥責他,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他聽完了那場會議的每一個細節,從中知曉了許多事,比如洛珈·奧瑞利安似乎已經被某種東西奪走了身體,又比如懷言者們正在信仰亞空間中的所謂黑暗諸神。他們大行獻祭之事,將無數人以極端殘酷的手法折磨並殺死.
而馬庫拉格正是因為這件事,才要接受毀滅。這和他從裡學到的東西完全不同,也與他對世界的認知截然相反。
羅伯特·基裡曼曾以為這世上沒有神,現在看來,不僅有,而且它們還恨著人類。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問道。
那人沒有回答,白髮之下,雙眼盡是苦痛。馬庫拉格的餘暉從舷窗外橫掃而來,把他的臉模糊成純粹的顏色.
一切事物,都逐漸消解。
——
羅伯特·基裡曼睜開雙眼。
他看見淡淡的金色柔光,這光芒似乎具備著某種力量,撫慰著他心中複雜的情緒。但他根本不想起來,只想就這樣躺著。
兩個人出現在他視野的邊緣。
“羅伯特。”多恩朝他點點頭,主動伸出右手。
基裡曼沉默著握住那隻手,慢慢地站起,又看向一旁的佩圖拉博。後者瞥他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起來。
從這笑容中,基裡曼意識到了什麼。
“你們.”他艱澀地開口。“都看見了?”
“是的。”多恩說。
保持著冷笑,佩圖拉博接上話,語氣怪異地問道:“你感覺如何?”
此話聽來像是嘲諷,就連多恩都皺起了眉,但基裡曼沒什麼反應。他現在心中異常平靜,根本不會在意這件事,而且,不知為何,在這種狀態下,他反倒能聽出佩圖拉博那話裡藏起來的關心。
“我想,我大概還好。”基裡曼慢慢地說。
話音落下,他抬手捂住額頭,暫時將外界與自己隔絕,數秒後才放下手。
“你們是怎麼看見的?”他又問道。
多恩試圖抬手,而佩圖拉博搶先了一步。他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動作迅疾到令人懷疑地抬手指向了他們頭頂。
基裡曼抬眼看去,在那些光幕中精準地找到了屬於洛珈·奧瑞利安的那一個。
畫面當中,他正被一個微笑著的懷言者用某種武器刺入後背,那東西的弧度令人心生情難自禁地心生厭惡與寒意。
基裡曼死死地記住那張臉。
他有種預感,所有事情都和此人有關。
“等等,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多恩忽然開口。“你們看那裡。”
他指向屬於康拉德·科茲的那個故事,基裡曼與佩圖拉博順著他的指引看了過去,眉頭不約而同地緊皺。
在光幕中,他們看見,康拉德·科茲竟然正在和某人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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