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親從未離開。
她用父親的撫卹金將他撫養長大,讓他讀書,教他怎麼在這個糟糕的世界上生存。
他成為礦工三年後,她靜悄悄地死了,死在家裡,穿得整整齊齊,手裡攥著他們家的唯一一張合照:尚在襁褓裡的他,年輕時美麗而溫柔的母親,還有穿著髒兮兮工作服的父親。
納達爾不是唯一一個有著如此痛苦境遇的人。
就拿司機來說,他患有多種先天性的基因變異,它們讓他跛腳、左手肌肉萎縮同時僅有兩根手指,還讓他的長相頗為可怕。
最糟糕的是,它們會持續發展,如果他每個月不吃下一打特效藥,它們就會慢慢地把他變成一團癱在床上的無意識的肉塊。
根據去年的統計資料來看,和他一樣身患基因病,達到必須吃藥維持生活地步的人,在整個拯救星的社會中大約有百分之十四左右。而像納達爾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兒?恐怕就更多了。
司機沉默地開著車,納達爾的意識也逐漸昏沉了起來。
他確實太累了,拯救星的礦工與其他世界上的不太一樣,他們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處於休假狀態,這段時間你想幹什麼都可以,包括去幹第二份工作
直到每年七月份後,紅袍子們乘船前來。
他們將按照那份已經履行了近萬年的交易合約行事。
在多年以前,他們曾經發表過一份公開宣告,裡面有這樣一句話。
‘諸位之家園的地殼運動近年來非常活躍,這種隨處可見的異常現象使得那些原本深埋地下的礦脈會在之後的數個世紀內逐漸暴露。因此,礦工在未來勢必會成為一份熱門的職業,我方已開展相關器械使用的培訓,請有意向者來鴉塔之下報名。’
納達爾搞不懂為什麼會這樣,但他明白,那些新的礦脈必須要被紅袍子們完整地檢查和清理過一遍,才能得到開採許可。而這意味著每年七月後,礦工們的休息時間將變得非常少。
“嘿,夥計。”司機忽然開口喚他,聲音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納達爾摘下扣在臉上的安全帽,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後者面容僵硬地舉起殘疾的左手,指了指駕駛室玻璃正上方劃過雲層的那個小光點。
納達爾看了它一眼,起初還不以為意,甚至有點煩司機為了這點小事把自己叫醒——飛行器而已嘛,誰沒見過呢?鴉衛們可經常乘坐它們來來去去
但是他很快就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東西飛得太快了。
準確來說,是快得他媽的簡直要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而且,那東西的形狀看上去也並不像是飛行器
長時間在昏暗的環境中勞作早已摧殘了他的視力,但駕駛室的玻璃自帶縮放效果。它雖然老舊,所用的科技卻是來源於機械教的,這讓他和司機一樣,看清了那東西的真實面貌。
他驚恐地坐了起來,睡意全無,座椅靠背隨之彈起,打得他的後背火辣辣的一片疼痛。
兩人沉默無言地凝視著它刺破雲層,滑向他們後方,卻又在一個眨眼的功夫內徹底消失不見,彷彿只是幻覺。
司機和他呆滯地對視了一眼,兩人都能看見對方臉上那種彷彿置身夢中的困惑。
過了一會,司機率先開口。
“.那是個什麼東西?”他語氣緩慢地丟擲一個疑問。
“我不知道。”納達爾用夢囈般的語氣回答,卻又打了一個激靈,猛然清醒了過來。
不管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它都是朝著他們後方落去的,這意味著後走的礦工們很可能會撞見它!
納達爾一把抓起自己腰間的通訊器,便開始呼叫他的副手,而頻道那頭無人回應,只有空蕩的滴滴聲。
他略有茫然地抬起頭,看了眼司機,後者一言不發地調轉車頭,開了回去.
然而,才走出去不到數百米,納達爾便主動叫停。
“不,不。”過度慌亂之下,他就連口齒也變得不甚清晰。“假如真的出了事,我們回去也沒用,我們得把事情向上報。”
“報給誰?”司機問。
納達爾把通訊器的頻道旋鈕撥到一個他從領到這機械開始便從未用過的刻度,僅半秒鐘不到,那頭便傳來了一個平靜的聲音。
“這裡是鴉塔,是誰在呼叫?”
——
暗鴉守衛們標誌性的黑白二色穿梭機只花了十分鐘不到便抵達了納達爾發出呼叫的地方,工頭和司機靠在車邊等待,兩人腳下散落著一地菸頭,它們都是司機自己的存貨。
他無私的分享讓他們勉強保持了冷靜,雖然手指顫抖不已,但好歹還能站得住。
走下穿梭機的鴉衛共有五人,這個數量讓只見過他們幾次的納達爾頗感安心。
“礦工納達爾?”為首的那個問他。
“是的,是的。”
納達爾趕忙回應,緊接著馬不停蹄地將他早就對著通訊器說過的那番話又講了一遍,為首的鴉衛沒有打斷他,反倒很平和地摘下了自己那白色的、有著鳥喙般結構的頭盔,露出了一張殘缺不全的臉。
他可能曾經被什麼恐怖的野獸襲擊過,以至於下半張臉的肉完全消失了,已被漆黑的鋼鐵徹底替換。
儘管如此,他的平靜仍然感染了兩人,不知不覺間,他們的恐懼徹底消失了。
納達爾口乾舌燥地完成了講述。
“你們做得很好,但事情的真假還有待驗證。”鴉衛說。“畢竟,鴉塔和空間站都沒有發出任何警告。因此,兩位,假如你們的發現是真的,那我們恐怕就要對付一些不太好的東西了。”
納達爾愣住了,感到頭暈目眩,他結巴著吐出那個詞:“惡-惡魔?”
“有可能。”鴉衛重新戴上頭盔。“但也可能更糟。”
納達爾聽見司機在偷偷地咽口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