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匣撞開地火淬鍊殿石門的瞬間,焚風裹著硫磺鐵鏽的氣味狠狠拍在臉上。
空間遠比淨房龐大陰森。青黑色方磚嵌滿四壁,地面蒸騰著熱氣。穹頂倒懸著幾十條粗重鎖鏈,末端鐵鉤穿刺著不知名獸類或人體的焦黑骸骨。三座噴吐著熾白流焰的地火口,在殿心呈三角排開,熱浪扭曲了空氣。
莫長老(監牢執守)一身青灰布袍,立於正中火口旁。他面無表情,像塊浸過冰水的山岩。兩個藥堂弟子在執事帶領下,屏息將黑檀藥匣抬到他腳邊。
“孫長老點名留的玩意兒,差點就成了真屍泥,”執事聲音透著一絲敬畏,“您看……”
莫長老沒接話。他手中那柄薄如柳葉的玄鐵尺,隨意點了點匣蓋某處機關。
咔噠。
機括彈開,沉重的蓋子被藥堂弟子合力掀起。
焦臭味瞬間蒸騰瀰漫,混雜著刺鼻藥味和肉塊被灼烤過特有的微羶。蘇言整個身軀暴露在灼熱空氣中。
體表覆蓋著一層龜裂凸起的焦黑硬痂,像冷卻凝固的火山岩漿,邊緣泛著汙穢暗紅。斷臂扭曲著凝固在膏狀物裡,手指處僅剩焦黑鼓包。脖頸到肩胛的撕裂痕跡被同樣質地的汙濁硬物填平,如同給屍體澆築的劣質陶殼。胸口極其緩慢地起伏,微弱得像熄滅前最後一顆火星。
一隻半瞎的左眼(右眼白翳覆滿)嵌在痂殼裡,渾濁的眼珠蒙著層粘液,映著地火口扭曲跳躍的焰光。無情緒,像死潭。
莫長老聲線乾澀平穩,毫無波瀾,“龜息鎖著一口殘氣。能挺到現在,這斂息的殼子倒算樁奇事。”他俯身,冰冷玄鐵尺並未觸碰蘇言身體,只在裹滿膏殼的膝蓋上方三寸處凌空虛劃一道。
尺鋒所向之處,空間微微扭曲。
一股無形的鋒銳氣勁瞬間凝成。雖無形體,卻帶著切割金石的寒氣,朝著蘇言膝蓋那層汙黑硬痂垂直落下。
喀嚓——
一聲清晰的脆響,如同利斧劈柴。
膝頭上覆蓋的焦膏硬殼應聲裂開一道筆直縫隙。裂縫深可見骨,暗紅色的粘稠液體混合著少許汙黑膠質物緩緩滲出,散發著鐵鏽與腐肉交織的怪味。
殼下的骨骼……隱隱泛著一種熔岩冷卻後特有的暗紅微光。骨頭粗糲的斷面上,彷彿還殘留著高溫灼燒扭曲的細小紋路。
莫長老死灰般的眼中終於掠過一絲極淡波動,似是探究。
幾乎在硬殼破開的剎那——
轟…
一股無形的衝擊波以蘇言殘軀為中心猛地炸開。不是氣浪,是恐怖的精神威壓。如同沉睡的地脈岩漿在封閉千年後首次找到噴薄的出口,裹挾著難以言喻的劇痛、死亡、暴戾與扭曲的求生欲,直衝穹頂。
倒懸的骸骨被衝擊掃過,紛紛碰撞搖晃,鐵鏈嘩啦啦巨響。
近處的藥堂弟子“噗通”摔倒在地,雙眼翻白,口鼻溢血。那執事悶哼一聲,“噔噔噔”連退七步,後背狠狠撞在青黑方磚上,喉頭一甜,噴出血來。
唯有莫長老周身玄奧氣機流轉,青灰布袍鼓盪不休。柳葉玄鐵尺被震得嗡鳴不止,尺身肉眼可見地彎曲變形!但他臉色反而透出異常紅潤,死死盯著焦殼內那泛著暗紅骨茬的裂口,瞳孔深處亮得瘮人。
不是力量,是痛苦本身。被封在汙殼龜息中的、足以焚燬意志的核心劇痛,被硬殼破裂觸動的瞬間,化作了毀滅性的精神潮汐。
潮汐來得快,去得更快。
地火殿瞬間恢復暴虐的平靜。只有倒懸的骸骨還在輕微晃動。倒地弟子痙攣嘔吐。執事扶著牆咳血。蘇言胸口的起伏愈發微弱,左眼珠子緩緩轉向莫長老的方向,渾濁一片。膝頭硬殼破口處,暗紅液體緩緩滲出。
莫長老抬手抹去嘴角一縷血絲。臉上病態的潮紅褪去,眼神卻比剛才灼熱了十倍。他死死盯著那具殘軀,如同盯著一塊絕世兇礦。
“好一頭人火雜煉的兇獸。”他低語。聲音冷硬,沒有溫度,卻帶著一股解剖屍體般的精準狂熱,“抽乾藥力鎖住屍火?靠龜息斂氣藏魂?這殼子下燒著的玩意兒……夠燙。”
他一步邁到藥匣旁,玄鐵尺再次抬起,但不是指向蘇言,而是猛地划向鎖住蘇言脖頸那截汙黑硬痂。
“給我裂——”
“莫長老手下留人。”
淬鍊殿厚重的石門被一股巨力猛地轟開,孫厲裹著一身寒意闖入殿中。他衣袍上沾染著大片汙漬,臉色鐵青,雙眼血絲密佈,死死盯著正要下手的莫長老,厲聲道:
“莫長老你手下有人在處理妖骸灰燼時被那邪物金血沾了身,人已化汙血癱作一攤爛泥。”
孫厲戟指藥匣中汙焦殘骸,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震怒,“這邪物從汙泥裡爬出來還吞了塊屍骨!他這身焦油底下裹著的殼子……定被那葬土汙血爛透心肝。就這樣放他進爐,恐怕連爐子都要成邪物。”
莫長老的動作驟然停住,玄鐵尺尖凝聚的寒芒微微顫抖。
他緩緩扭頭,看向藥匣。匣中那具焦屍的左眼珠似乎極其細微地轉向了孫厲的方向。
莫長老嘴唇微動,聲音乾啞低沉,“老夫這柄尺子剖過不知道多少妖丹邪骨,要你來教我做事?”
他手腕一沉,尺芒未消反漲!
“爐子就是用來熬毒的,既然你說有毒。”他目光冰冷掠過孫厲,“老夫就親眼看看,這硬殼底下封著的孽種——”
“到底是焚化的灰?”
“還是燒不死的種!”
玄鐵尺撕開暗紅焰光,裹著裂帛般的尖嘯斬下。尺鋒未落,尺風率先撕裂焦膏,在蘇言頸肩交界的汙痂硬殼上壓出一道深陷凹痕。
“住手…”
暴喝聲如悶雷炸響。
一道赤紅指影后發先至,精準撞偏玄鐵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