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強行壓下怒火,冷哼一聲,算是預設了她的推斷。
梶原千春看著他,繼續說了下去,這次語氣裡帶上了一絲細微的、近乎讚賞的探究意味:“而且,我看得出來,他們雖然極度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僥倖逃生’的後怕,而不是‘計劃失敗’的懊惱。
更沒有絲毫想要回頭報復或者聲張的跡象。這很不尋常。
通常這種地痞吃了虧,哪怕暫時退縮,眼神裡也會藏著怨恨和算計。但他們沒有。”
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所以,我推測,你不僅僅是用槍簡單嚇退了他們。你一定用了某種非常特殊且高效的‘恐嚇’方式,徹底擊垮了他們的心理,讓他們絕對不敢再靠近這裡,甚至不敢對任何人提起今天在這裡遭遇過什麼。這種方法……很高明。”
聽到“很高明”三個字從一向冷靜挑剔的梶原千春嘴裡說出來,稻葉昌生心頭的怒火奇異地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抑制的得意。
被看穿的不快依然存在,但一種炫耀和證明自己能力的衝動佔了上風。
他哼了一聲,語氣雖然還硬,但敵意減少了許多,帶著點炫耀的口吻:“哼,算你還有點眼力。不過是三條沒眼力的本地臭蟲,想用老掉牙的敲詐伎倆來摸我的底。”
他簡要將禿頭大漢如何藉口丟錢、蠻橫要搜查,自己如何應對,最後如何用槍和“特務處”的名頭反制的過程,挑選重點說了一遍。
刻意省略了自己最初片刻的權衡以及床下藏槍的細節,突出自己的果斷和狠辣。
“……對付這種蛆蟲,要麼不動,要動就必須一次性打斷他們的脊樑骨,讓他們想到你就發抖,聽到相關的名號就屁滾尿流。”稻葉昌生總結道,下巴微微抬起。
梶原千安靜靜地聽完,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中那絲探究變成了某種程度的認可。
她輕輕點了點頭:“利用他們對特務機構天然的恐懼,冒充其身份進行震懾,既能瞬間瓦解他們的意志,徹底杜絕後續麻煩,又能完美隱藏自身。確實是非常有效且乾淨利落的處理方式。做得很好,稻葉君。”
這句直接的、來自梶原千春的稱讚,讓稻葉昌生心裡那點得意又膨脹了幾分,雖然臉上還竭力維持著不在乎的樣子。
他絕不相信老師派她過來,僅僅是為了“看看”和稱讚他處理地痞的手段。
他盯著梶原,試圖從她平靜無波的臉上找出更深層的意圖。
“老師讓你過來,就只是為了看看?”稻葉昌生語氣帶著明顯的懷疑,身體重新靠回床沿,恢復了那種疏離的姿態,“沒有帶來什麼新的指示?關於……方如今,或者火車站那邊的新情況?”
梶原千春迎著他的目光,坦然道:“老師和我目前掌握的,只是獲悉了臨城站內鬥的確切情報,確認有人要對方如今下手。至於具體如何利用這個機會,老師並未明確指示。他相信我們能夠審時度勢,做出最有利於的判斷。”
頓了頓,她補充道,“我過來,主要是確認你的準備情況,以及……確保我們之間的資訊通暢。”
“就這麼簡單?”稻葉昌生嘴角扯出一絲譏誚的弧度,顯然不信。
他總覺得梶原千春和老師之間有著更深的默契和更多的資訊傳遞,而自己則被排除在外,這讓他有種被孤立的感覺。
梯原千春並未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
對她而言,傳達核心資訊即可,稻葉信或不信,並不影響她的任務。
她巧妙地轉換了話題,目光再次掃過房間,最後落回稻葉身上,問道:“那麼,你準備得如何了?”
稻葉昌生哼了一聲,對於自己的專業能力,他向來極度自信。
“準備?”他抬手指了指靠在牆邊的那隻不起眼的長條箱,“夥計狀態正好,隨時可以‘發言’。”
“目標的情報,老師提供的雖然不多,但結合我之前收集的資訊,足夠了。方如今的行事風格、可能的活動規律,我心裡有數。”
他語氣篤定,帶著一種獵手鎖定獵物後的興奮,“從下榻的飯店到火車站的地形圖我已經爛熟於心,幾個最佳的觀測點和射擊陣位也初步選定,只等進一步確認現場環境和目標的具體動向。”
他看向梶原,眼神銳利而充滿侵略性:“現在,只差東風了。只要那個殺手按照計劃進行,我就能找到最佳時機……”。
他沒把話說完,但意思很明顯——要麼趁亂一擊必殺,要麼在最關鍵的時刻“幫”某一方一把,讓混亂升級。
頓了頓,稻葉昌生反將一軍,帶著點挑釁的語氣問:“你呢?你的‘準備’又是什麼?不會只是過來‘問問情況’吧?”
他刻意模仿了她剛才的語氣,暗示她必然另有任務。
梶原千春對稻葉昌生帶著挑釁的反問並未直接回應,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邏輯推演中。
她微微垂下眼瞼,看著桌上那杯未曾動過的水,手指無意識地在杯沿輕輕劃過:
“稻葉君,眼下的南京,特別是圍繞方如今的這場風波,就像一口燒沸的油鍋。扔進去任何東西,都會炸開。而我們,首要做的,不是自己跳進去,而是看清鍋裡到底有哪些東西,各自想做什麼。”
稻葉昌生感到一陣噁心,又是重複的說教。
她梶原千春抬起眼,目光清冽,開始逐一剖析:
“其一,方如今本人及其臨城帶來的心腹。”
“他們是風暴的核心,也是被狩獵的目標。”
“動機很簡單:活下去,返回臨城。方如今此人,能力不俗,既然已知危險,必然做了周密防範。”
“他會極度警惕,行動難以預測,身邊的核心護衛會是難啃的骨頭,被逼到絕境時,反擊也會異常兇狠。”
稻葉昌生哼了一聲,這些情況傻子都知道,還用你說?
“其二,南京特務處行動科配合他的人。這些人動機複雜。”
“可能是奉命行事,公事公辦;也可能與方如今有私交,真心幫忙;更可能是在觀望,見風使舵。”
“他們的行動效率取決於上級的壓力和自身風險的評估。是一股需要警惕但未必會出全力的力量。”
“其三,南京特務處情報科的人。”
梶原千春語氣微沉,“他們最可能扮演‘暗助’或‘作壁上觀’的角色。動機或許是派系傾軋,或許是拿了胡德勝的好處,或許單純樂見臨城站內鬥消耗。”
他們可能提供錯誤情報、拖延支援、甚至在關鍵時刻‘疏忽職守’,為殺手創造機會。這是方如今最需要提防的‘自己人’背後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