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諜影

第1268章 燈下黑

特務處處座辦公室裡的空氣凝滯如膠,帶著舊檔案、皮革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雪茄煙葉混合的沉悶氣味。

厚重的絨布窗簾拉著一半,將午後的陽光切割成一道狹長而刺眼的光帶,斜斜地打在深紅色的地毯上,照亮了其間無數紛飛的塵埃。

電話鈴聲驟響,尖銳地刺破了這片沉寂。

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處座,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伸出保養得宜、指甲修剪整齊的手,沉穩地拿起聽筒。

“講。”

聽筒裡傳來急促而恭敬的聲音。

處座只是聽著,臉上如同戴著一副打磨光滑的面具,沒有任何表情洩露。

唯獨那雙過於銳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目光落在對面牆壁那幅巨大的“忠勇為愛國之本”的橫幅上,眼神卻冷得像是結了冰。

幾分鐘後,他無聲地放下了聽筒,聽筒底座與話機接觸,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咔噠”一聲。

他沒有立刻說話,手指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擊了兩下,似乎在權衡著什麼。

隨後,他再次拿起電話,接通了內線。

“讓趙伯鈞立刻來見我。”

不過片刻,門外傳來略顯急促卻又刻意壓制的腳步聲。

敲門聲響起。

“進來。”

行動科科長趙伯鈞推門而入,他身材高大,穿著熨燙平整的中山裝,但此刻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難以掩飾的焦灼,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挺直背脊:“處座,您找我?”

處座沒有叫他坐,甚至沒有抬眼看他,只是用一根手指,將桌面上那份剛從機要室調來的薄薄卷宗,向前推了半寸。

“青島方面,十分鐘前來的電話。”處座的聲音平板的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唸一份無關緊要的簡報,“你那位得力干將,王韋忠,四十八小時前,從他們的‘保護性’監視居住點裡,消失了。”

趙伯鈞的呼吸猛地一窒,臉頰的肌肉不易察覺地繃緊了,下意識地想去拿那份卷宗,手指動了動,又強制自己停住。

處座終於抬起眼,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錐子,直直釘在趙伯鈞臉上:“看守他的人,兩個被打暈在廁所隔間,手段利落,沒見血。他住處所有個人物品原封未動,只在枕頭底下,找到了這個——”

他頓了頓,從卷宗下抽出一張便條紙,上面只有用鉛筆潦草寫下的一行字,隔著距離,趙伯鈞看不清內容,但能看清處座眼中驟然凝聚的風暴。

“——‘清白難證,唯求自保,勿念。’”處座一字一頓地念出來,每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堅硬的地面上,“趙科長,這就是你當初力保,說他絕對忠誠、絕無問題的心腹愛將?這就是他給你的交代?”

趙伯鈞的臉頰火辣辣的,彷彿被無形的鞭子抽過。

他喉結上下滾動,額頭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猛地挺直身體,聲音乾澀發緊:“處座!這是我的嚴重失察!我誤信於人,用人不明,馭下無方!我沒想到他王韋忠竟敢……竟會做出如此背叛黨國、背叛處座信任之事!我願意接受任何處分!我……”

處座一抬手,精準而冷淡地截斷了他的檢討和請罪。

那雙眼睛裡的寒意更甚。

“現在不是做檢討、領處分的時候!”處座的聲調陡然拔高了一度,“這些車軲轆話,等事情了結了,有你說的機會!現在,我要的是人!”

他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形成一股強大的壓迫感,籠罩住趙伯鈞:“青島方面判斷,他弄了輛車,極大可能已經不在山東地界。

南下的所有通道,車站、碼頭,都已經發了協查通報,但目前還沒有有價值的反饋。

此人是你從臨城要過來的,他的能耐,你比我清楚!”

處座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桌面上:“他能去哪裡?上海?蘇州?揚州?臨城?這些地方都有他過去活動的關係網。甚至——”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森寒,“甚至南京!他就沒有可能潛回南京嗎?燈下黑的道理,你不懂嗎?!”

趙伯鈞感到後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透,緊貼著面板,一片冰涼。

他艱難地吞嚥了一下:“處座明鑑!南京…確實也有可能。他在這裡的時間雖然不長,對這裡也很熟悉…”

“不是可能!是必須考慮到!”處座厲聲糾正他,“一旦讓他走投無路,或者心存怨望,轉而去找特高課的人……趙伯鈞,你想過那會是什麼後果嗎?

他對特務處的運作模式、人員構成、秘*密據點、安插的內線,甚至某些只有你這個級別才知道的機*密,瞭如指掌!

他要是開了口,對我們將是毀滅性的打擊!這個責任,你背得起嗎?!我背得起嗎?!”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趙伯鈞的心口。

他臉色發白,連連點頭:“是!是!處座,我明白!我立刻親自去辦!就是把江南幾市翻個底朝天,也一定在他接觸日本人之前,把他挖出來!”

“不是挖出來,”處座緩緩直起身,目光重新變得深不見底,語氣卻斬釘截鐵,“是清理掉。活的固然好,但必要時,可以就地處決。絕不能讓他落在日本人手裡,也絕不能讓他開口。你,親自帶隊。我不管你去上海還是蘇州,或者就守在南京!我要看到結果,儘快!”

“是!處座!我保證完成任務!”趙伯鈞腳跟猛地一併,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不敢再有絲毫遲疑,敬了個禮,轉身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走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辦公室。

門輕輕合上。

處座依舊站在原地,目光重新落回那張寫著“清白難證,唯求自保”的紙條上。

半晌,發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哼聲。

拿起打火機,幽藍的火苗竄起,舔舐著紙角,迅速將其化為一小撮蜷曲的黑灰,落在冰冷的菸灰缸裡。

……

特務處對面“悅賓樓”飯店,王韋忠拉上了房間厚重的絨布窗簾,只留下一條窄窄的縫隙。

他站在陰影裡,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透過玻璃,精準地投向馬路對面那戒備森嚴的大院——特務處本部。

夕陽的餘暉給灰撲撲的院牆和樓宇塗上了一層殘血般的暗紅色。

院子裡走動的人影變得稀疏,換崗的哨兵踏著單調的步伐。

他的視線越過主樓,投向側後方那排熟悉的窗戶。

其中一扇,就在一棵高大蒼勁的老松樹半掩之後,那後面,曾是他揮灑了無數心血的辦公室。

此刻,那扇窗戶和他離去的那個傍晚似乎並無二致,窗框漆色,玻璃反光的角度,甚至窗臺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植模糊的輪廓,都依稀可辨。

或許已經有新的主人入駐,或許依舊空置,積攢著灰塵,等待下一個被命運捉弄的人。

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臟,酸澀、憤怒、不甘、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荒誕,幾乎讓他窒息。

曾幾何時,他是那間辦公室的主人,是那些在院子裡行色匆匆、心懷敬畏者中的一員。

他曾在那個位置上,為了心中信念,運籌帷幄,晝夜伏案,處理過無數案子,下達過諸多可能決定他人生死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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