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眼魔宗

第90章

雨飛合上門告別袁淮後,冒著雪一路快步走著,街邊的長明燈忽明忽暗,被雪粒帶起的風吹得左搖右晃。因為走得太急的緣故,他時常一腳踩進雪水積成的水坑裡,弄得渾身溼淋淋的,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他一心想的是,在徐府派人搶走腰牌前,一定要趕到花府讓谷主親眼看到證據。

終於,花府的大門出現在眼前,當他上前準備敲門時,卻發現門半邊虛掩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來客,於是他不假思索地推門進去,向前走了幾步後才發覺氣氛有些怪異。

現在正是掌燈時分,府裡的迴廊卻沒有點燈,僅剩的一點光亮是天井上方灑下的幽幽天光。空氣彷彿不存在一般,偶爾從池塘那邊穿來鯉魚撲騰水花的聲音,那聲音在靜得有些寂寞的四周裡顯得格外響亮。

似乎是被周圍氣氛影響的緣故,雨飛的腳步聲也不由得變得輕起來,但依然馬不停蹄。

當他路過一座秀麗的小別院時,繃緊的神情略略放鬆了下,但他依然沒有停下步伐,繼續向前走去,直至來到一棟紅瓦白牆,種滿竹子的小院前,他上前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又敲了敲,還是靜默。

於是他顧不得許多,直接將門推開,卻訝異地發現屋門敞開著,屋子裡燈火通明,一位長者在裡面正襟危坐。

雨飛在門外駐足片刻後,彷彿是鼓起勇氣般才將腳踏進了門檻,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桌豐盛的飯菜,一位長者正望著他,眼神深邃得像一汪深潭,讓人捉摸不透裡面的顏色。

“谷主?”雨飛像是要詢問什麼,但不知為什麼又把話嚥了下去。

“坐吧。”谷主向桌前指了指,臉上露出可親的笑容,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動了一動,真的要讓人誤以為是尊雕塑了。

雨飛便拿了張凳子坐在了桌前。

“谷主,我。。。。。。”

“還沒吃飯吧,先坐下來和我一起吃吧。”彷彿提前知道雨飛要說的事並不很重要一般,谷主截口道,說完了還向雨飛遞了一雙竹箸過去。

於是兩人兩廂靜默無言地吃完了一餐,吃飯的時候雨飛心裡的種種疑惑一直沒有停止,因為今天花府的一切都太怪異了,怪異得簡直像剛剛發生謀殺案的凶宅一樣。

放下筷箸後,雨飛再也憋不住了,他開門見山道:“谷主,今日在瀟湘客棧發生的案件不知您是否知曉,我覺得那位客人實在死得蹊蹺,有人從那位客人身邊發現了這個。”雨飛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拿出腰牌,谷主皺了皺眉,將腰牌接過去端詳了半晌,然後放在桌上道:“是徐府的牌子。”

“沒錯,所以我懷疑徐府的人有很大嫌疑,至少與這件案子脫不開干係!”雨飛斬釘截鐵道。

谷主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他顧左右而言他道:“小飛啊,有時候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簡單,這塊腰牌其實也不能說明什麼,說不定是徐府的人不小心落在那裡的,你不要總是這樣疑神疑鬼的,這。。。。。。”谷主的話語越來越不連貫,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直至話音在一股不自然的氛圍裡中斷。谷主微微發覺了自己的失態,他望著眼前的年輕人,想伸手去拉他,似是想表達長者對晚輩的關切之情,卻又有種套近乎的嫌疑。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雨飛略略向後抽了一下手臂,躲開了他的手,然後他慢慢將桌上的腰牌重新收回懷中,望著谷主的眼神裡帶著一絲迷茫,然而更多的是疑惑。

“小飛啊,我是為了你好才這樣說的,我也很無奈啊!”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谷主加重了語氣,表情痛苦而地扭曲成一團。

雨飛無法自控地連連搖頭,身體像受到某種牽引力一般向後退了退,直至退到無法再退時,他索性站了起來,扭頭就向門外走去。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砸在房簷和坊牆上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院子的地面上反射著藍色的雪光。

“你不相信我?!你懷疑我和他們是一夥的嗎?!”質問的話語從後面傳來。

雨飛誠懇地搖搖頭,閉眼道:“我一直都相信您,直到今天我也依然相信您,可是,真的對不起!”

“雨飛——!花雨飛——!”

呼喚聲抑或是呵斥聲被隱沒在紛飛的雪中,在空曠的天地間顯得格外渺小。

這時,阿晴正抓著小傘正在雪裡飛奔,一聽有人走來了,她立馬躲進了牆根裡,縮著小身子向外探頭探腦,他看到一個狀似雨飛哥哥的年輕男子像離弦的箭一般從父親的院門衝了出去,呼嘯的風雪聲中隱約夾雜著啜泣和嗚咽,不知是自己看錯了還是聽錯了,阿晴小小的心靈忽然感到一股擔憂。

也許是困了的幻覺吧,看來我還是應該聽雨飛哥哥的話,按時睡覺才可以。

阿晴晃晃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屋裡,這是她第一次那麼乖巧地實現諾言。

谷主見雨飛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深深嘆了口氣,開始一盞盞吹滅燈燭,門外忽然進來一個人,谷主望著那人的身影,驚訝了片刻,門中的兩人相對靜默了許久。

“你不是去看護晴兒了嗎?晴兒睡了嗎?”

“嗯,今日晴兒比往日都要乖了。”

來人是一雍容素淨的女子,舉手投足間都體現著優雅與端莊,她走到桌前,慢慢坐下。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外面的?都聽到些什麼?”谷主說話時眼神並不去看對方。

“你在飯菜裡下了曼陀羅香?”女子淡淡問道,神色間一派平靜。

谷主瞟了她一眼,低頭道:“果然,什麼都瞞不住你。不過我只加了一點,不會害他性命。”說完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明知道他有多信任你。他從小就是孤兒,在你的救濟下長到今天的模樣,現在你卻反過來要聯合一群豪強來對付他,他如果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女子的情緒微微有些激動。

“誰說我要對付他了?我這是為他好,勸他不要趟這趟渾水,可是他肯聽嗎?!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就不再聽話了!”說完谷主憤然將茶杯摔在地上。

只聽見一聲脆響,茶杯“嘎嘣”分成兩瓣。

“你知道你這樣做會置他於何種危險境地嗎?他們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的。”女子秀眉微蹙,神色間隱隱流露一股擔憂之情。

谷主這才恍然意識到什麼般抬起了頭,嚴肅的神色閃過一絲茫然,但最後他也只是起身說了一句:“我困了,先去睡了。”

說完他吹滅了最後一盞燭火。

女子走到門邊,極目仰望漫天大雪,目光幽悵,面頰上淌下一行淚。

雨飛幾乎是衝著出了花府的,臉在天光的照耀下隱隱閃著兩道淚痕,不過已經被冰冷的空氣風乾了。

一陣寒風吹來,街道兩旁花枝搖曳,無數花瓣在那一刻傾城飛下,像雪,像蝴蝶,像火焰,像一場魔鬼的狂歡盛宴。

走在大街上,雨飛覺得腳步有些虛浮,青石板的路面彷彿飄浮在半空,腦海裡驟然浮現出一片夢的深淵,彷彿要將自己旋進去一般。耳畔傳來各種嘈雜的聲響,甚至還有幽靈般的尖叫聲。

他奮力甩了甩腦袋,等到再次抬頭時,兩道黑影赫然立在自己對面,一會兒好像很近很近,一會兒又好像飄到很遠很遠。

“你們又是誰?請不要玩這種無聊的把戲!”雨飛嘴裡蹦出了兩句讓自己哭笑不得的話語,但他的腦子彷彿一團漿糊,已經不能思考了。

“我們是閻王身邊的判官,來送你上路的!哈哈哈哈哈!”

雨飛只聽到耳畔傳來尖銳戲謔的笑聲,那是他在人世上聽到的最後聲音。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第二天,有人發現他的屍體被掩埋在層層大雪中,在距離他的屍體不遠的地方還殘留著另一攤血跡,人們猜測他被殺時也許掙扎了一番,那是他掙扎時留下的另一攤血跡,殊不知他死時十分平靜,絲毫沒有掙扎。

官府最終將其與瀟湘客棧那起案件都定為自殺件,自此才告一段落。

天真的阿晴以為雨飛哥哥欺騙了自己,大半個月的連個影子都見不到,後來偶然聽家僕議論說,雨飛是胡人的間隙,因為身份敗露不得已才當街自殺。她立馬氣憤地跳出來狠狠地往那些家僕身上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哭,那些家僕索性趕緊溜走了。

沒有人告訴他雨飛哥哥去哪了,爹爹也不告訴她,孃親也不告訴她,甚至平日裡和她玩得最好的小廝也不告訴她,阿晴委屈極了。

一天晚上,她在自己的小院子裡玩爹爹從京城買來的鞦韆,忽然,一個袋子從牆外飛了進來,在半空劃出一道彩虹般的弧線。阿晴出於好奇上前開啟了袋子,裡面是眼花繚亂的胡人風格的裝飾品和各種自己從沒見過的小玩具。

她忽然想起雨飛哥哥那一天也說過要給自己帶胡人孩子玩的玩具來,不正是這些嗎?不然還有誰會記得?

阿晴欣喜若狂,一面喜的是雨飛哥哥只是藏起來了而已,並沒有死,一面喜的是這些新鮮的小玩意兒。

至於雨飛為什麼要藏起來,阿晴天真的腦海裡有自己的解釋,也許他就像小說故事裡的高階間諜或是殺手,要執行朝廷賜予的秘密任務,所以不得已只能在夜間行事。

為了不讓雨飛哥哥暴露行蹤,阿晴費了好大一股勁兒才忍住了想和他說話的衝動。

這樣的幻想一直保持到她長大後,慢慢她才意識到,那個人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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