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隆冬日常
但這小鬼不被束縛引導,她先前的思悟只為將自我心意弄個清楚明白,一旦有了答案,即自然面對,亦並不覺得自己需要為自己喜愛上一個值得喜愛的男子而羞避色變。
且她顯然打從心底便不認為男女之愛較之其他感情有許多高低之分,並不將其格外神化。
在姜負看來,此中雖有懵懂,卻並非魯鈍,而是自信自然坦然之美妙本真本相。
為師者於此時不禁欣慰一笑,只因她養的小鬼無論在何等關係裡永遠都還是那隻小鬼,這是很好的一件事。
青塢呆呆看著這樣直面直言心意的少微,神情由震驚慢慢變為失神。
姜負又重新側躺下去,支著腦袋,笑微微問少微:“既然如此,正旦將至,你的眷侶會不會來家中過節,為師是否要為你的眷侶備下壓祟錢呢?”
她一口一個你的眷侶,含帶某種促狹打趣,讓少微開始有些臉熱,卻也不迴避地道:“要備的,多備些,他應當好些年不曾接到長輩給的壓祟錢了——不如給他五份好了。”
“五份啊……”姜負感嘆:“我們小鬼縱是頭一回與人做眷侶,卻也做得很像樣啊。”
少微渾身刺撓,再不願待下去,轉身離開:“總之你備著就是了,上月不是才給了你一匣金餅兩箱錢嗎,若是不夠,你自去庫房中取,我練棍去了!”
少微拎棍跳過青牛,家奴捧藥亦將青牛跨過,走進屋中,即見姜負忍不住好笑重複:“聽到沒有,她的眷侶……”
家奴“嗯”一聲:“聽到了。”
姜負卻再次重複“她的眷侶”四字,越想越想笑,只覺此中有一種煞有其事有模有樣的天真爛漫可笑可愛,乃至她既笑又嘆停不下來,只差將眼淚笑出來。
家奴原不想笑,見她如此,也扯了下嘴角,端著藥等她笑完為止。
青塢也忍不住無聲笑了笑,待將最後一針引完,打結,用牙齒咬斷線頭,抱起針線筐,起身向長輩施一禮,回了少微在府中特為她留著的房間去。
姜負喝罷藥,目光越過青牛不時抖動的耳朵,望向門外冬景,眼前似還停留著少女提棍跑走的背影,輕聲道:“這樣好的孩子們,這樣有趣的世間,這日子很該長久些才對……”
家奴已在墨狸身側坐下,正為姜負剝栗子,聞言手上動作微頓,啞聲問:“看出什麼了嗎?”
姜負閉上眼,輕搖頭:“正因我已看不出走向,而尚未見氣機真正落定之象……”
這世道已被小鬼橫衝直撞打亂方向,餘下的路誰也無法再行窺測。只因她天生有望氣之能,方才得見天地間氣機被打亂漂浮紊亂之下,卻不知何故,遲遲不肯落定。
“萬物更替總需要時間來完成,冬日氣機易閉固,流動緩慢,或許要等來年春至後再看一看……”姜負閉眼緩聲說著。
家奴“嗯”一聲,低聲道:“人已做到如此地步,願老天開眼。”
說罷覺得也不對,姜負曾有言,天道無形無情,待萬物時常有如對待草木螻蟻的孩童,有時開眼卻不如閉眼,許多人力勝天的奪目先例往往發生在天道“安眠”的間隙。
但話已出口,當下形勢,家奴只好改口道:“願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他說話間,剝出一顆極完整的慄肉,放到姜負手邊小案上的碗盞中,姜負閉著眼摸索到,塞入口中,慢慢嚼著,忽又想到那句“她的眷侶”,不禁面露笑意,喟嘆著改為平躺。
懶散喜靜的師傅養出世上最閒不住的一個徒弟,少微在院中練棍,招式開合縱橫,挽棍橫掃,縱躍劈打,一招一式都帶有不肯服氣止步的執拗,想要再有突破,想要更進一步。
棍風亦挾著一股主人的絕世倔氣,掃蕩之間,直將小魚與雀兒堆出的雪犬胸前掠出一道凹痕,堪稱雪濺當場,惹得小魚驚跳而起,瞪眼大聲鼓掌稱讚,一時也顧不上玩耍了,抓起自己的棍也加練起來。
少微收棍時,雀兒捧著乾淨棉巾跑上前,少微在一旁的鞦韆上坐下擦汗,盯著小魚招式,剛要開口指點,話語被一個噴嚏搶先。
這噴嚏莫名奇妙,少微認定自己體質強健如蠻牛烈虎,無理疑心或是劉岐將自己胡亂想念,一時又不禁想,也不知此刻他在做什麼?
此刻的劉岐立於未央宮長廊下透氣,卻與少微在想著同一個問題,猜測著她在做些什麼事。
姜負對少微對待眷侶情愛心態的判斷,劉岐近日亦有察覺——他過度沉溺其中,將這段關係視作至高無上的寶物,已然無可救藥地將其神化,而少微對待各類情感,卻好似只是相處方式不同,卻無過多輕重之分。
劉岐患得患失,無計可施,他深知此乃二人性情底色之別,而捫心自問,如此少微,反而令他感到魂牽目眩,想他最初生念動心,不正是因為她尤為特殊從不移轉的自我光彩嗎?這原是她的一部分,若他強行要將這份殊彩抹去,豈非是罪大惡極的惡徒眷侶?
此類事歷來是你情我願,願打願挨,何有公平之說,而若人人套入情愛模子裡,即要被澆鑄成相同模樣,卻也失去了結伴為眷侶的意義,憂患與歡喜同時發生,劉岐墜入此間,認命之餘,嚐遍各般滋味,莊大人對此給出針對性建議——建議殿下自我調理。
待到晚間,去到姜家,見到少微,嚐到她特意留給他的米糕,米糕溫熱甜糯,將劉岐大肆調理,使其心中其餘滋味一掃而光,一時只餘心滿意足。
月亮映著積雪,二人共坐鞦韆上,湊得很近,待將米糕吃罷,即小聲說著話,交流著近日各處的訊息,期待著今歲正旦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