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晴日

第76章 有人欺負你了?

可是就算記不清當時具體的情形心情了,那件事卻始終存在,至親者慘死在那一夜……明知這些,竟然也不能夠再勾起心中的仇怨嗎?

劉岐感到無法想象。

他原本準備好了道歉的話,但此刻他只能茫然地坐在這裡,聽對方一再與他道歉:“思退,很抱歉。可是……恨意殺戮無有盡頭,逝者已矣,命數天定,若父親和姑母表兄在天有靈,定也不希望見到你這樣不顧自身安危,這樣長久自苦。”

凌從南言畢,久久未能聽到劉岐的回應,前者看著後者,後者於燈下垂眸,燈火照在低垂的眼睫上,落不進微紅的眼底。

劉岐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苛責,放下仇恨不好嗎?難道非要與他一同泡在血海里嗎?那樣的想法太瘋癲太自私了。

須臾,劉岐在內心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抬起眼睛時,也堪稱平和地說:“表兄且安心在此住下,其餘之事一概有我來做。”

凌從南微微攏起眉心,欲言又止。

“我不能久留,改日時機合適時再過來。”劉岐起了身。

凌從南怔怔看了一會兒那盞沒動過的茶,忽然站起身:“思退!”

他向那道即將跨出門檻的背影說道:“還有一事,我要與你賠不是。當年隱約記得,姑母曾事先讓人有過叮囑,讓我勿要胡亂走動,只等既荷來接,可我當時太慌亂了,一心想出去找父親姑母他們……”

他是皇子伴讀,起居也在宮中,那夜四處都很混亂,禁軍刀刃如同地獄一般……

“之後我在想,既荷必然來尋過我,定是因我亂跑耽擱了時間,影響了計劃,才害得既荷未能帶虞兒及時離開,以致生死不明……”

他在這別院中住下已有月餘,雖未能見到劉岐,但也有過傳信,他問的第一件事就是虞兒的下落,方知這些年來思退也未能找到虞兒蹤跡。

那時的虞兒路還走不太穩,是個還要吃奶的娃娃,就算僥倖還活著,時隔這四年光景,模樣只怕也已大變,天大地大,要如何才能尋見?

“從南表兄不必自責。”劉岐沒回頭,只道:“我相信虞兒沒死,我會將她找回來的。”

“那……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凌從南感到有些無所適從,連忙又道:“聽說祝執已經回京,他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且他已經將我還活著的訊息說了出去,就算他沒有拿到任何證據,無法定你的罪,可皇上必然不會輕易打消這份疑心……”

似乎察覺到他的無所適從,他看見思退轉回了身,語氣平靜,甚至帶些安撫:“不必擔心,這一絲疑心也在計劃之內。我如今恰需要這一絲疑心,才能讓父皇將我記起。”

凌從南神情憂慮不安:“被他記起……是好事嗎?”

劉岐一笑:“至少不全是壞事。”

想要苟活的人才需要被長久遺忘。

這份記起是一把劍,眾所周知,有別於刀,劍乃雙刃兵器。

彷彿已看到了那把高懸的雙刃劍,凌從南有心想再說一句“這太冒險”,可是看著眼前少年過於平靜的黑眸,他分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一切。

此一瞬,凌從南迴顧這一路被營救的經歷,看著面前這樣陌生的劉思退,才真正意識到,在他選擇放下這一切的四年中,思退始終被困在這仇恨的牢籠中,並且掙扎著長出了帶血的羽翼。

黑夜在少年身後凝聚融合,恰似玄鷹的翼,玄鷹立於懸崖邊沿,身後是不見底的黑淵。

少年如玄鷹般轉過身,沒入那黑淵般的夜。

鄧護驅車,一路回到郡王府。

主僕二人踏入居院中,一路無言的劉岐行至庭院中央,卻停下了腳步,於原處靜立。

鄧護有些擔心,正要出聲問詢,卻見主人抬腿走向了那扇側門,側門推開,夜風撲來,少年行進漫天落葉裡。

已是十月末,冷風削落葉,半點不留情。

寂寥的園中僅有一處燈火,那燈火微弱,卻也足夠吸引飛蛾。

只懸著一盞孤燈的閣樓前,卻依舊給人熱鬧之感,朱袍少女在練棍法,她身形如電,棍似疾風,攪動著夜色,周遭彷彿燒出硃紅的火來。

她早已察覺到有人走近,那微跛的腳步聲不難分辨來人,是以這並不足以打斷她的練習,她練完一整套棍法才停下,左手握棍豎於身側,帶些薄汗的臉上幾分天然傲氣,望向立在不遠處的劉岐。

她盯了盯他,問:“怎麼,有人欺負你了?”

她有著極其明亮的眼睛和極其靈敏的嗅覺。

劉岐一笑,反問她:“怎麼,我看起來很可憐?”

“倒也不至於可憐,都沒流血有什麼好可憐的。”

少微說罷,走到一邊,踮腳伸手從樹上摘下一隻果子,轉身拋給劉岐。

劉岐忙抬手,穩穩接住那飛來的紅彤彤的果子,拿在手裡看了看,繼而抬頭看她。

卻見她抬了抬下頜,示意他吃啊。

劉岐犯了片刻的難,最終卻還是湊到嘴邊咬了一口。

他仔細地嚼了嚼,握著果子向她走近,而後禮尚往來般,也抬手摘了一顆遞給她。

少微晚間吃得多積了食,因此才爬起來練棍,她本想拒絕,但想想自己接下來的決定,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全當友好互動了。

她擦了擦果子外皮,喀嚓咬了一口,卻立時酸得面目扭曲,彎身呸呸兩口全吐了出來,用力將手中果子扔砸了出去。

而後伸手一把奪過劉岐手裡的那隻果子,也丟了出去。

丟完之後,她反應過來,轉頭氣沖沖地瞪他:“喂,我好心摘果子給你吃,你卻這樣戲弄我!”

她分明見沾沾吃過這果子,沒想到會酸成這樣,可她的發心是好的!不似他這樣陰險!劉岐的肩膀早就笑得抖動了,此刻乾脆笑了出聲,他一邊躲開她打來的手,一邊道:“我可是嚥了一口下去的,比你受下的酸苦要多!”

不遠處,望著這一幕的鄧護瞠目結舌,內心不禁得出一個荒誕結論——所以六殿下是特意找打來了?六殿下紓解心緒的方式竟然是向此人討打?莫非當年雪地裡,打出什麼秘而不宣的癖好來了?!那兩顆果子還在滾動,丟果子的人力氣大脾氣也大,果子酸了她,她便使出牛勁來扔。

紅彤彤但各缺了一口的果子滾啊滾,如孩童調皮的兩隻手,撥開了濃重夜色。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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