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女兒的人家大鬧騰,死了兒子的那家竟是裝死……”錢邕左手一把羊肉串,右手一把羊肉串往嘴裡塞,吃得滿嘴流油,時不時被燙得來回呼吸緩解,“可真是窩囊。”
魏壽給羊肉串刷油撒調料。
將烤得最滿意的幾串送到夫人金蕊手中。
“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可是吳昭德,常人怎麼理解得了他那個稀奇古怪的腦子?”
魏壽隨口吐槽兩句。
王庭猛將如雲,大多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吳賢是其中最特殊的。倒不是因為吳賢曾是沈棠手下敗將,而是吳賢這個奇葩的擰巴性格,讓大部分行事直來直往的武將不太喜歡。
這件事情發生後就更加不喜歡了。
普通人死個兒子也會哭兩聲。
吳賢呢?
這廝的反應讓人咋舌。
雖說這個兒子本身咎由自取,可仔細梳理下來,女僕確實是吳賢兒媳打殺的,吳賢兒子並未殺人,僅是強逼家中女僕這一件事,若能私下掏出大把錢跟苦主家屬好好談成得到書面諒解,其實也會從輕處罰,死是肯定死不了的。吳賢要是咬著這個狡辯,棄車保帥,也真能跟顧池打個有來有回,可吳賢沒這麼幹。他不是大義滅親而是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顧池又捏著吳賢之子仗著武力強闖民宅、以苦主全家性命做威脅相逼一事不肯放,這才斷了吳賢這個兒子的全部生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顧池跟吳賢有啥沒清算的深仇大恨。
“談什麼呢?”
金蕊笑著循聲看去:“煜哥兒來了。”
褚曜脫下沾上風雪的厚氅搭在衣桁上。
金蕊遞來一隻暖手爐讓他捂著。
“多謝阿姊。”
魏壽往側邊挪,給褚曜讓出位置:“還能談甚?不就是吳昭德家裡那點事。怎麼說也是殺子之仇,吳昭德的反應過於窩囊了。”
“治家不嚴,吳昭德也硬氣不起來。”
“說是這麼說,可這般由著兒子死了……”魏壽設身處地想想,他感覺自己應該做不出來的,他膝下每個孩子都是他與阿蕊愛情的結晶。那可是自己看著呱呱墜地,又一手撫養長大的骨肉啊,“倒是死了女兒的那家人,鬧騰不休,現在私下還替女兒叫屈喊冤。”
口徑一致覺得判罰太重了。
褚曜烤了一會兒火:“他們喊什麼冤?打死人就該一命抵一命,要是這都叫冤,何必費勁讓天地換新?換來換去還是同一副皮囊。”
現在又不是以前。
以前那會兒,誰手上沒人命?
康國統一了四方大陸,所有人都享受到康國帶來的寧靜和平,便需要遵守康國律法。
吳賢那個兒媳在閨中就十分跋扈。
打罵凌辱僕從是常事,只是父母出錢擺平,苦主看在錢的份上也就忍了。或許是父母兜底太多次,她嫁入國公府後,想到公爹吳賢是康國數得過來的魯國公,更加沒顧忌了。
怒火中燒之下,下了死手。
魏壽:“倒是這個理。”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另有一番想法。
他認可褚曜這番話,但問問其他人,他們不認可——他們耗費了多少努力汗水,才有如今官身,要是有了官身,他們跟親眷的性命還跟尋常黎庶一樣重量,心裡如何能甘心?
黎庶如何能與“自己”相比?
那個打死人的女君估計也是同一想法。
一個賤民之死,何德何能讓自己一命抵一命?即便律法這麼寫的,她的孃家父母兄弟與婆家公爹丈夫也會保住她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頂天給苦主一筆一輩子用不完的錢。
這筆錢可是那個賤民當一輩子伺候人的僕婦都賺不來的,九泉之下還有什麼不滿的?
賤民的親眷又有什麼不滿的?
死人死了,可活人還要活著啊。
誰曾想,她以為的不是她以為的。
一直不發聲的錢邕問道:“尚君可知,顧望潮這次回來究竟想做什麼?說是立威,給人下馬威,哪有剛過年就殺人子女的道理?在此之前,竟是一點風聲也沒有傳出來……”
錢邕懷疑顧池在外面受刺激了。
也就是吳賢這顆軟柿子好捏,要是換做其他人,一怒之下興許就跟顧池自由搏擊了。
褚曜道:“我倒是能猜出幾分。”
魏壽來了興致:“快說快說。”
褚曜慢條斯理夾肉:“不提元凰那些年,只說延凰元年至今,可有下僕狀告主家?”
魏壽回想一下:“應該有的……吧?”
以他對某些群體的瞭解,不能指望這些人真將伺候人的僕人當個人看待,他們只是礙於律法保護這些僕從,僕從也非賤籍,不可隨意打殺。不打殺不代表就不會想辦法虐待。
有矛盾就會有衝突的一天,下僕狀告主家的例子肯定有,能不能告贏又是另一回事。
褚曜:“有是有,可基本是討要被拖欠的薪俸。迄今還未聽說哪一樁是下僕受打罵而狀告主家的,圓圓覺得那幫人會這麼規矩?”
錢邕跟魏壽都搖了搖頭。
這幫人可都是亂世走過來的,亂世人命如草芥,一個不順眼將人殺了是常態,根本不會有人追究。習慣了殺人不用付出任何律法代價,又豈會因為十多年的約束而乖乖聽話?
“除了此次被殺的,以前可還有?”
錢邕跟魏壽都陷入了沉默。
褚曜說道:“這也肯定會有的,只是沒有人揭露,也沒有苦主親眷聲張。一來覺得主家位高權重不可撼動,二來也是怕狀告不成反而惹來殺身之禍。正需要一副千金馬骨。”
顧池拿吳賢之子開刀就是為了這副馬骨!
讓人知道康國律法不是兒戲,下僕跟主家也僅僅只是僱傭關係,後者付錢,前者付出勞力,後者不存在能隨意剝奪前者性命而不用付出代價一說。哪怕位高權重如吳賢,他的兒子兒媳踩了底線,一樣要雙雙赴死。有了這一例,褚曜能料到接下來幾月有多熱鬧了。
錢邕聞言,瞭然點點頭。
褚曜又提醒道:“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倆回家也好好查查家中兒孫子侄。我可以肯定望潮這一兩年不會盯著官員,反而會盯著官員子嗣家眷。同僚犯他手上還能掙扎兩下,同僚的家眷可沒這個本事,怕是抓一個死一個……”
錢邕聽到這話,人都麻了。
他正想質問一句顧池這麼幹也不怕戶口本被報復,隨即想起顧池戶口本就他一人,唯一的女兒還是兩年前收養的養女,跟顧池沒有一點血緣關係。這世上能讓顧池在意且稱之為軟肋的存在可不多,主上算一個、白素算一個。
她們中哪個是能被弄死的?顧·孑然一身的光腳光棍·池確實有豪橫資本,同僚大機率連顧池本人都弄不死,更別說用迂迴戰術讓顧池心痛。換而言之,褚曜的猜測會成真。
顧池真要晉升打胎大隊長了。
打的還是二三十歲往上的成年胎。
魏壽跟錢邕安靜吃著羊肉串。
良久,錢邕道:“別看老夫混不吝的,老夫也算是乾淨吧。以前那些個妾在一夫一妻出來之後就都改嫁出去了,孩子願意帶走的帶走,徹底跟我無關,沒帶走的也都成年分家出去多年,一個個無甚天賦的庸碌之輩,他們全家老小都指著老夫每月給發的家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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