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沒有牙齒,牙膛一碰,汁液迸出,混進那有些稠濃的湯汁裡,叫鯽魚湯又多了一種美妙的清甜,非常和諧。喝了湯,吃了菜,馮老手裡的筷子不由自主地就伸向了菠菜邊上的魚片。
他猶豫了一下,夾了兩片送進嘴裡,試探地抿了兩下,又抿幾下。
鯽魚肉片成一分不到的厚度,能吃到很明顯的肉感,細幼、嫩滑,是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鯽魚味道,非常鮮美。
等吞進肚子裡了,很奇怪的,馮老竟是有一種莫名的期待落空感。
真嫩,真鮮甜!
怨不得這鯽魚稱為 天下至鮮!
可這是怎麼做到的?——鯽魚,居然真的可以沒有刺??
那自己活的這許多年,不敢吃鯽魚肉的許多年,算誰的啊??
足有面盆大的一碗湯,被幾個餓極的老先生三下五除二,吃得乾乾淨淨,連底都要刮一圈,拿去拌幹米飯。
有這好魚湯一拌,那放了半日,已經變得乾巴巴的米飯都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有那沒搶到最後幾口湯的正捶胸頓足,恨不得寫一篇老長檄文來罵這非摯非益友,卻是聞得一股子香味,再一抬頭,僮兒又來了!
這會卻是捧了一大盤子香香辣辣的嫩豆腐。
炒得香香的豬肉沫混著雞蛋碎,茱萸芥末籽花椒調麻辣味,又有一點豆豉提香。
那豆腐嫩嫩的,已經壓碎了,裹著豬肉香味、雞蛋香味,麻、辣、鮮、香,拿來拌飯,碗都可以啃吃乾淨。
幾個老頭吃著吃著,簡直飽得不願動彈,就癱坐在這裡。
已經這把年紀,又無外人,也不講究什麼姿容、儀態,憋半天氣,打一個長長的嗝,實在舒服得很。
眾人你方嗝罷我登場,不知有誰人感慨了一句,道:“早曉得把老鄧那馬車裡交椅拿下來就好了——有個靠背,有個墊子,比這光石頭坐著好多了!”
“我叫小尤安排人去拿。”陳夫子下意識道。
只他一說完,忽然一愣。
“小尤呢?”
***林苑東邊,一隻小尤轉啊轉。
這園子甚大,他繞著湖,分明是按照書僮指點方向走的,可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在這春日裡走得滿頭大汗,依舊沒有找到任何一個人。
他一面走,心裡一面嘀咕。
“跑哪去了?這些個老頭子釣個魚這許久,怕不得釣上來個千八百條?”
“我都餓了,他們竟都不餓嗎?”
***飯飽湯足,幾個老頭少不得把廚師先請了過來說話,個個有東西要問。
那閔夫子要問怎麼給鯽魚去刺,好回去交代廚房以後學著做,叫自己也能常常吃到這無刺鯽魚片。
另還有一位想要拿銀絲捲做法,打算日後常上餐桌當早飯。
宋妙詳細答了。
隔行如隔山,魚刺魚骨剔除之法,銀絲捲做法,俱都聽得幾個老頭腦袋疼。
宋妙便答應等自己回去畫了圖,寫了方子來。
老頭子們少不得道謝。
宋妙正要說話,一旁那陳夫子卻是道:“別光嘴上謝,也做點事嘛!”
這話有些沒來由,聽得眾人盡皆愣住。
陳夫子又道:“老閔,我記得你先前有個學生進了三司,專管撲買之事,後來還娶了你那內侄女,是不是的?”
“不是內侄女,是外甥女,怎麼,你又要幹什麼?”
陳夫子便道:“宋小娘子家裡遇得些事,她撲之後,原本掛榜曉示百姓的宗卷歸置在何處。”
“我問了一圈,都說是三司在管,只老呂在三司,我同他合不來,不好湊上去。”
“你叫你家那外甥女婿幫著打聽一番,看能不能找到這兩年朱雀門傾腳行買撲的宗卷,吃了宋攤主這樣好飯好菜,難道不應當順著幫忙搭把手?”
那陳夫子一邊說,一邊還看向宋妙,向她眨巴眨巴眼睛。
那閔夫子頓時失笑,道:“我道是什麼事,值得你這樣繞來繞去的。”
又對宋妙道:“張榜曉示,事後供查,本就是衙門應分的,小娘子既是找來有用,等我回去問他一問——小娘子家住何處?等我問得清楚,叫人給你傳信。”
對自己來說麻煩得很的事情,在他口中,不過是“問一問”就能解決的。
宋妙一時喜出望外,連忙道謝。
***此處宋妙得了意外之喜,帶著三隊巡兵,若干巡捕上門包圍廣濟寺的韓礪、辛奉二人,卻是也遇到了意外之喜。
廣濟寺本就規模不大,裡頭算上掛單大家過路和尚也只得三四十人。
巡兵們封住前後門,守住牆,一間間屋子搜過去,很快就在一間客房裡翻出來金銀細軟一大箱,又有若干違禁兵器。
見得那長劍、長槍,又有刀斧等物,辛奉簡直喜不自勝,張口便叫道:“誰搜出來的,算誰首功!”
一時前頭搜檢的人個個都找得更起勁了。
但這一回又找了半日,再無其他收穫。
尤其那“許大”的屋子,更是被人掘地三尺,真正連桌子椅子腿都被卸下來了,也不見半點其他發現。
因宋妙所說的“二娘子母女”此時並不在,也無人去問,辛奉一面叫人出去尋那母女兩個,一面急得嘴巴里罵罵咧咧。
韓礪本在一邊守著,見眾人已是查無可查,便也跟著在屋子裡轉了幾圈。
常見的地方都搜過了,廣濟寺也搜得七七八八了,可並沒有找到他們原本推測被藏在寺廟中的被拐苦主。
韓礪仔細把案情捋了一遍,又把宋妙早間說的情況回憶一遍,也不看其餘地方,而是把床上被抖落出來的被褥、衣服認真翻看。
果然,雖不是每件,但很多件衣服袖子上都繡了一個“許”字,竟還是簪花體。
進門時候,他已經好好打量過這屋子。
屋子裡頭東西擺得亂七八糟,椅子一張東,一張西的,幹巾用過了也沒掛回去,而是隨手搭在椅背上,甚至有一副用過的碗筷沒有收,也沒有洗,已經發了黴。
一個行事縝密的人,生活裡不會這麼隨意。
從這些個點點滴滴,又有早間特地調閱出來的那許大供狀上來看,此人做事顧前不顧後,只把方便、順手放在首位。
他要是藏人,不會藏遠,必定會撿個自己方便的地方。
韓礪想了想,又仔細找了找,果然很快在床底下翻出來幾雙鞋。
有木屐,有布鞋,有草鞋,都髒得很,尤其那草鞋,已經爛了半邊,幾乎不能穿了。
韓礪沒有去管其餘鞋子,而是翻看了許久那雙木屐。
前日下了一整日大雨,按著那許大口供中所說,他當天沒有出門。
木屐縫隙中塞滿了泥巴,其中夾進去一片葉子、半朵花,已經幹了,只能隱約看出形狀來。
韓礪直接叫了兩個廣濟寺的和尚過來,問二人道:“我一路見你們這都是黃泥,哪裡有帶黑的泥巴?左近還生有白色月季花的。”
兩個和尚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很快道:“這寺廟裡月季多得很,官爺這麼一問,一時卻是不好答。”
另一個則是道:“沒留意哪裡有黑泥巴。”
韓礪也不跟他們囉嗦,直接對著前一人道:“你在前頭帶路,什麼時候把寺廟裡白色月季找全了,什麼時候放你走。”
又對後一人道:“你帶著人去找這黑泥巴,要是白日找不到,晚上給你打著燈籠繼續找,找到為止。”
說著點了幾個巡兵出來。
他眼神冰冷的,說到“找到為止”四個字時候,語氣格外冷硬。
等手中帶刀的巡兵站出來,那兩個和尚幾乎是一齊色變。
其中一人叫道:“南邊!南邊有幾間破爛屋子!我見過幾次許大在那屋子左近晃悠!”
***一行人跟著兩個和尚,直奔南院而去。
那和尚說的破爛屋子隱蔽得很,藏在半片矮牆,一片樹林後頭,要是沒人帶路,很容易找漏。
不多時,韓礪就在最右邊那間屋子邊上見到了不遠處有一片正開的月季花,滿地都是白色花瓣。
跟其他地方不同,這裡的泥土更黑。
他上得前去,在地上尋了一圈。
或許因為來到此處的人不多,前日又好大一場雨,此時竟是還能找到了跟那木屐對應的深深腳印。
“仔細搜搜那間。”
看著地上蜿蜒的痕跡,他指了指最右邊的房間。
那門上掛著一把簇新的鎖。
帶頭和尚忙道:“不是寺裡的鎖,這裡早就沒人管了!”
早有巡兵尋了斧頭來,對那鎖頭一劈,後頭跟的一個舉刀撞了進去。
幾乎是立刻,進去那人就在裡頭叫了起來:“來人!快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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