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屈服

五十貫銅錢並不算少，這些錢，許竹聲到底是用了。

他除了天賜的畫技外，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個有活下去的慾望的普通人。

只是，這段日子他又頻頻夢到虞小柔，夢中又回到了草長鶯飛的江南，虞小柔穿著一身嫩粉色的襦裙站在杏花樹下，聲音婉轉：“竹聲哥哥，你不要去長安了，陪我留在桃源鄉好麼？”

小柔卻一如往昔般明媚鮮豔。望著眼前少女如花的笑靨，已是霜塵滿面，華髮漸生的許竹聲竟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好，我答應你。”

少女臉上雀躍，彷彿不相信般又問了一次：“竹聲哥哥，你真的不去長安考取畫師了麼？”

許竹聲點點頭：“嗯，不去了。”

他張開雙臂,想要擁抱眼前像小鹿一樣向他狂奔而來的少女，然而在他即將要觸碰到少女的衣袂的那一瞬間，一切如同鏡花水月般煙消雲散。

不過是一枕黃粱，南柯一夢，夢醒來的時候,許竹聲卻禁不住不停地想，若是當年自己並沒有來到長安，並沒有成為宮廷畫師。如今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也許他會繼承許家的米行，做一個有些溫吞的掌櫃，和虞小柔有了幾個可愛的孩子，春耕雨讀,閒時也畫兩筆畫兒，日子過得恬淡而快樂，這樣又有何不妥……與自己現在的情境相比較，當真是世外桃源一樣的日子啊。

一念起，千山萬水，這個念頭竟從此再也不肯走，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倘若沒來長安，和虞小柔成親，多好，多好。

人說四十而不惑，而許竹聲卻是在年近四十的時候，愈發的困惑了。他甚至覺得，如今他所遭受的這一切，或許正是冥冥之中上蒼給他的懲罰，懲罰他不肯安分守己，辜負了虞小柔的心意，放棄了對父母盡孝，一定要來到長安。

這個念頭日日夜夜在他的腦海中盤桓，日日夜夜都在折磨他。

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依舊會在夢中相遇笑靨如花的虞小柔，只是他愈發的蒼老憔悴，以至於無顏再面對自己的愛妻。

歲月對他似乎格外的殘忍，年復一年，他漸漸感到體力衰微，或許已經大限將至……

又到了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的時節，他拄著竹杖，小心翼翼地走在西市街上，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雖然他再也無法看到枝頭上鬧騰的杏花，卻也想聞一聞杏花的香氣。

街上有頑劣的孩童笑鬧著穿過街道，冷不丁將他撞了一個趔趄。他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那群頑童見闖了禍，竟然一溜煙跑了個乾淨。許竹聲掙扎著要站起來，正在這時，他遇上了外出燒畫兒的李白……

“所以……他的願望難道是，重回他離開桃源鄉的那一天，重新做一次選擇，讓時光倒轉？”青璃若有所思地閉上說木，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來擦了擦眼角。

“這個倒黴催的畫師的轉鷺燈已經給您老人家看完了，神仙姐姐你就放我回去交差吧。”龍嬰哼哼了一聲，正要收起轉鷺燈，隨著一生的回憶漸漸落幕，許竹聲的魂魄漸漸從他的身體中散逸而出。

正在此時，青璃倏然飛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一點鮮血抹上了許竹聲的唇，許竹聲剛要散逸的魂魄，倏然間又重新回到了他的體內。

青璃俯下身，對著許竹聲的耳畔：“許畫師的願望，是想重回過去麼？我，可以滿足你。”

本已經瀕臨死亡的許竹聲聽了這話，竟彷彿突然間迴光返照一般，空洞的眸子裡，眼淚一下子滑落下來。

“這位神仙……姐姐你要做什麼，你要讓他復活的話我可怎麼回冥界交差啊。”龍嬰扁扁嘴，差點兒哭出聲來。

“你這小鬼頭別急，我倒是還沒有起死回生那麼大本事，但是讓他如願以償回到過去，倒是不難。”青璃說著，施施然掏出一物，那是一顆光滑瑩潤的珠子，散發著淡藍色的微光。

龍嬰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是……南柯珠？”

龍嬰的聲音滿是驚駭之意：“神仙姐姐要把南柯珠給這個垂死的畫師用麼？真是好大的手筆呀。”

他的聲音過於驚駭，以至於大彪從這邊路過，也忍不住為之側目，竟不由自主停了下來。朝著這邊張望著。

青璃瞥了龍嬰一眼，神色淡淡：“他的魂你儘可以拿走，我只借他的一魄用便足夠了。”

龍嬰哭喪著臉：“神仙姐姐，你借了他的一魄，他就不完整了，這讓我可怎麼交差呀。”

青璃沒有搭理他，朝著那顆南柯珠施施然吹了口氣，對著瀕臨死亡的許竹聲輕輕一聲：“許畫師，我現在帶你回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