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文明

第127章 陶甑

冬至剛過,崑崙山便被一場罕見的暴雪包裹。鵝毛般的雪花持續飄落了三天三夜,將石城遺址變成一片銀白世界,臨時營地的帳篷被積雪壓得微微下沉,隊員們踩著沒過膝蓋的積雪往返於遺址與營地之間,防寒靴底的冰爪在凍土上劃出咯吱聲響。張北煬正對著電腦整理阿羅憾墓葬的考古報告,螢幕上突然彈出當地氣象部門的預警——未來二十四小時將有強降溫伴隨陣風,氣溫可能降至零下三十攝氏度。

“所有人立刻檢查保暖裝備,把文物庫房的電暖氣功率調到最大!”張北煬抓起對講機喊道,同時將一件加厚羽絨服甩在身上。他最擔心的是鷹嘴烽燧附近的臨時保護棚,那裡存放著剛清理出的一批陶片,若是被風雪壓垮,文物將面臨凍融損壞的風險。當他和隊員們趕到烽燧時,保護棚的帆布已經被狂風掀起一角,積雪正順著縫隙往裡灌,覆蓋在陶片上的防塵布都結了層薄冰。

“快用沙袋固定棚角!”張北煬踩著積雪衝上前,和蘇芮一起拽住被掀起的帆布。風裹挾著雪粒打在臉上,像針扎般刺痛,他的護目鏡很快結了霜,只能眯著眼睛指揮隊員作業。就在這時,小林的驚呼聲穿透風雪:“張隊,這邊雪堆裡有東西!”

張北煬循聲望去,只見小林正用手刨著烽燧東側的積雪,雪層下露出一截泛著象牙白的物體,形狀細長,邊緣還帶著規則的孔洞。他心中一動,立刻讓隊員拿來專業工具,小心翼翼地清理周圍的積雪——那是一支殘破的骨笛,由大型鳥類的翅骨製成,長約二十厘米,表面刻有細密的弦紋,一端已經斷裂,殘留的六個孔洞邊緣被磨得十分光滑,顯然是長期使用過的痕跡。

“這是東漢時期的樂器!”蘇芮用凍得發紅的手指輕輕觸控骨笛,“你看這些孔洞的間距,符合五聲音階的比例,和中原出土的賈湖骨笛形制相似,但紋飾是西域的卷草紋,又是一件融合性文物。”張北煬立刻將骨笛放入保溫箱,快步返回營地的文物房——這裡的恆溫恆溼裝置能最大限度保護這件脆弱的文物,避免低溫對骨質造成進一步損傷。

在文物房的放大鏡下,骨笛的細節逐漸清晰。笛身的卷草紋之間,還刻著幾個極小的漢隸字樣,經過仔細辨認,確定是“歸漢”二字。“這兩個字很可能是骨笛主人的心聲。”張北煬查閱著資料,“東漢時期,西域有不少部落首領帶領部眾歸附漢朝,這件骨笛或許是某位歸附首領的信物。”他立刻聯絡了中央音樂學院的古樂器研究專家趙教授,對方聽聞發現東漢骨笛,當即表示會盡快趕來。

趙教授抵達營地時,骨笛的初步清理已經完成。當看到那支骨笛時,這位年近七旬的老教授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太珍貴了!這是目前西域地區發現的唯一一件東漢時期的骨笛,而且儲存狀況遠超預期。”他用專業儀器測量了骨笛的孔徑和壁厚,得出結論:“這骨笛的音準非常精準,能演奏完整的五聲音階,製作工藝相當成熟。你看這些孔洞的打磨痕跡,是用細砂岩反覆研磨而成,孔洞內側還有細微的磨損,說明它不僅是禮器,更是常用的樂器。”

為了還原骨笛的音色,趙教授嘗試用複製品進行演奏。當第一個清脆的音符從複製品中傳出時,文物房裡瞬間安靜下來。那聲音空靈悠揚,帶著一絲蒼涼,彷彿能穿透千年的時光,將人們帶回東漢的石城。“這種音色很特別,既有中原樂器的渾厚,又有西域樂器的高亢,和敦煌壁畫中描繪的‘胡笳’音色有相似之處,但更顯婉轉。”趙教授閉上眼睛,沉浸在音樂中,“這應該是骨笛主人結合兩種音樂風格改良的結果。”

結合骨笛出土的位置和“歸漢”二字,張北煬做出推測:骨笛的主人可能是一位西域部落的樂師,在部落歸附漢朝後隨首領來到石城。他將中原的音樂理論與西域的演奏技巧相結合,製作出這支獨特的骨笛,用音樂促進各族群眾的交流。為了驗證這個推測,隊員們在骨笛出土區域進行了擴大發掘,很快發現了一座小型墓葬,墓中除了幾件陶製樂器模型,還有一枚刻有“羌笛師”字樣的銅印。

墓葬的墓誌銘殘片上,記載著墓主人的生平:“公諱羌胡,西域羌部人,善音律,永元十六年隨部歸漢,授石城樂師,以樂和諸族,年六十卒。”這段文字印證了張北煬的推測,也讓骨笛背後的故事更加清晰。“羌胡這個名字很有意思,‘羌’是他的族屬,‘胡’是當時對西域人的統稱,這個名字本身就體現了他的身份認同。”張北煬說道,“他用音樂作為橋樑,讓不同民族的人在旋律中相互理解,這種文明交流的方式,比武力征服更加持久。”

哈斯木在聽到骨笛的複製品演奏後,想起了祖輩流傳的一個傳說:很久以前,石城有一位“神笛手”,他吹的笛子能讓牛羊安靜吃草,能讓哭鬧的孩子停止哭泣。有一次,漢族商人和西域商人因為貨物糾紛發生爭執,甚至拔劍相向,“神笛手”吹起笛子,悠揚的旋律讓雙方都放下了武器,最終握手言和。“現在看來,這位‘神笛手’就是羌胡。”哈斯木感慨地說,“我們哈薩克族的音樂中,也有類似的旋律,可能就是從羌胡的骨笛中傳承下來的。”

趙教授透過對骨笛的研究,還原了羌胡當年的演奏場景:在石城的集市上,羌胡手持骨笛站在高臺上演奏,漢族商人停下腳步,西域牧民放下馬鞭,不同民族的人們圍在一起,隨著旋律起舞。他演奏的既有中原的《詩經》樂歌,也有西域的《摩柯兜勒》,兩種風格的音樂在他的骨笛中完美融合。“音樂是沒有國界的語言,羌胡用骨笛證明了這一點。”趙教授說道,“他的音樂不僅娛樂了民眾,更在潛移默化中促進了民族情感的融合,這是他留給後人最珍貴的遺產。”

骨笛的保護工作尤為艱難,骨質文物容易受溼度和溫度影響而開裂。隊員們採用“真空冷凍乾燥”技術,先將骨笛放入冷凍箱中降溫至零下五十攝氏度,再抽真空去除骨笛內部的水分,最後用特製的樹脂進行加固。保護完成後,骨笛被放入特製的玻璃展櫃中,與阿羅憾的青銅方鼎一同展出。展櫃旁的螢幕上,迴圈播放著趙教授用複製品演奏的樂曲,悠揚的笛聲吸引了無數遊客駐足聆聽。

春節臨近,考古隊決定留守營地,在石城度過一個特殊的新年。除夕夜,隊員們、哈斯木一家和班明遠圍坐在篝火旁,張北煬拿出骨笛的複製品,遞給趙教授。當《新年好》的旋律從骨笛中傳出時,所有人都鼓起掌來。哈斯木的小孫子拉著蘇芮的手,跟著旋律跳起舞來,班明遠則用毛筆在紅紙上寫下“崑崙薪火”四個大字,遞給張北煬:“這火,是祖先的智慧,也是你們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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