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文明

第125章 匈奴營地

次年開春,崑崙山的積雪像是被暖風悄悄化開的奶糖,沿著山體溝壑緩緩流淌,在石城遺址的戈壁灘上浸潤出一片片溼潤的痕跡。零星的駱駝刺頂著嫩黃的芽尖鑽出沙礫,給這片沉寂了千年的土地添上了幾分生機。考古隊的發掘工作也隨著這股春意重新啟動,經過一個冬季的休整,隊員們臉上的疲憊被期待取代,此次他們將發掘重點放在了石城遺址北側的民居區域——根據前期勘測,這裡極有可能保留著戍邊將士與當地百姓共存的生活痕跡,那些深埋地下的鍋碗瓢盆、衣物飾品,或許比宏大的宮殿遺址更能還原真實的歷史溫度。

“張隊,這邊的灶坑有發現!”負責清理三號民居遺址的小林突然高聲喊道,他的聲音穿透了工地的喧囂,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只見他半跪在已經清理出輪廓的土灶旁,手裡小心翼翼地舉著一塊沾著深褐色泥土的圓形器物,陽光透過防塵帽的縫隙灑在上面,反射出一絲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光澤,“好像是一面鏡子,我用毛刷掃了兩下,居然能照出人影呢!”

張北煬正在不遠處指導隊員清理一段殘破的土牆,聽到喊聲立刻放下手中的洛陽鏟,快步走了過去。他特意繞開尚未完全穩固的夯土邊緣,生怕不小心破壞了周圍的遺蹟。走到小林身邊時,他先蹲下身觀察了一下器物出土的位置——位於灶坑東側的填土中,旁邊還散落著幾片陶碗的碎片,顯然是民居主人日常使用的物品。“小心點遞過來,用軟布墊著。”張北煬從隨身的工具包中取出一塊麂皮軟布,接過那件器物後輕輕放在上面。

這是一面直徑約十五厘米的青銅鏡,鏡面朝下被埋在土中,背面朝上沾染著大量泥土,但邊緣一圈凸起的弦紋已經隱約可見。張北煬用軟布的一角蘸了點隨身攜帶的純淨水,極其輕柔地擦拭著背面的泥土,細密的菱格紋漸漸顯露出來,每個菱格內都雕刻著細小的雲紋,紋路之間用卷草紋巧妙連線,既規整又不失靈動。“這是一面東漢時期的菱紋青銅鏡,儲存得相當完整。”張北煬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驚喜,“在民居遺址中出土這麼精美的銅鏡,說明這戶人家的生活條件不錯,而且銅鏡的工藝融合了中原和西域的特色,值得好好研究。”

青銅鏡的清理工作被交給了心細如髮的蘇芮。她特意將銅鏡帶回臨時搭建的文物整理帳篷,這裡配備了恆溫恆溼的裝置,能最大限度保護文物不受損害。蘇芮先將銅鏡放入特製的脫鹽溶液中浸泡,去除表面的鹽鹼侵蝕,再用極細的羊毛輪進行拋光。隨著清理工作的推進,銅鏡的真面目逐漸展露——鏡面光滑如新,雖然歷經千年,依然能清晰地映照出人的面容,甚至連蘇芮額前的碎髮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背面的菱紋在燈光下更顯精緻,雲紋的線條流暢自然,卷草紋的弧度恰到好處,彷彿是匠人剛剛雕刻完成。

“最特別的是這裡。”蘇芮用鑷子夾起一片放大鏡,對準銅鏡背面的中心位置,“有一個小小的‘李’字銘文,雖然筆畫很細,但刻得非常清晰,刀工利落。這應該是銅鏡主人的姓氏,或者是鑄造工匠的標記,對確定文物的歸屬很有幫助。”

為了進一步瞭解銅鏡的歷史背景,張北煬特意查閱了隊裡攜帶的考古資料彙編。他發現這種菱紋青銅鏡在東漢中期的西域地區非常流行,中原地區的菱紋鏡多以方正的幾何圖形為主,而西域出土的則往往在紋路中融入了遊牧民族喜愛的曲線元素,眼前這面銅鏡的卷草紋就帶有明顯的西域風格。結合民居遺址中已經出土的其他文物——包括帶有漢隸“李記”字樣的陶罐、西域風格的氈帽殘片,以及一枚中原樣式的銅帶鉤,張北煬做出了初步推測:這戶人家應該是定居在石城的中原移民,男主人可能是戍邊將士,後來與當地少數民族通婚,形成了獨特的生活方式,這面銅鏡或許就是女主人的陪嫁之物。

就在隊員們圍繞銅鏡展開討論時,哈斯木帶著他的老母親來到了營地。哈斯木的母親今年已經八十六歲高齡,是附近草原上有名的故事能手,年輕時曾跟著牧隊走遍了崑崙山北麓的各個綠洲,聽過無數祖輩流傳下來的傳說。她聽說考古隊出土了古代的鏡子,特意讓兒子用駱駝把自己馱來看看。當老人被攙扶著走到銅鏡前,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她伸出佈滿皺紋的手,想要觸控卻又在半空中停住,轉而用哈薩克語激動地說著什麼,聲音因為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

哈斯木在一旁耐心地翻譯著:“我母親說,這面鏡子讓她想起了祖輩流傳的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位從東方來的漢族姑娘,嫁給了我們哈薩克族的一位牧民首領。姑娘帶來了很多新奇的東西,其中就有一面能照出人影的鏡子。後來草原上爆發了瘟疫,姑娘用鏡子反射陽光,幫薩滿辨別草藥的真假,救了很多人。這面鏡子就成了兩家人的信物,一直流傳到後來。”

這個故事讓張北煬深受啟發。他重新梳理了民居遺址的發掘資訊,在銅鏡出土的灶坑旁邊,之前發現的女性飾品殘片此刻有了新的意義——那枚玉石髮簪是典型的中原工藝,簪頭雕刻著纏枝蓮紋;而那串瑪瑙珠子則來自西域的于闐,珠子表面的打磨痕跡與獸首瑪瑙杯的工藝相似。這些發現似乎都在印證著哈斯木母親所說的故事,這戶人家極有可能就是不同民族通婚的縮影。

為了還原銅鏡主人的生活場景,張北煬特意邀請了民俗專家王教授前來協助研究。王教授是研究西域民族融合史的權威,接到邀請後立刻帶著團隊趕到了石城遺址。他在考察了民居遺址和出土文物後,提出了一個更為具體的推測:這面銅鏡的主人可能是一位名叫李婉兒的中原女子,她的父親是石城戍邊部隊的一名軍官,在一次與匈奴的戰鬥中犧牲。按照當時的軍規,陣亡將士的家眷可以選擇返回中原或者留在西域,李婉兒選擇了後者,嫁給了當地一位從事玉石貿易的粟特商人。這面銅鏡是她的陪嫁之物,上面的“李”字既是她的姓氏,也寄託了她對故鄉的思念。

“東漢時期,朝廷為了鞏固邊疆穩定,特意鼓勵中原將士在西域定居,與當地百姓通婚。”王教授指著遺址中出土的陶罐說道,“你看這個‘李記’陶罐,器型是中原的,但上面的彩繪圖案卻是粟特風格的聯珠紋,這說明陶罐是李婉兒和她的丈夫共同使用的,融合了雙方的文化習慣。還有這枚銅帶鉤,是中原男子常用的飾物,但鉤首雕刻成了西域的駱駝造型,這些細節都能反映出他們生活中的文化融合。”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