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文明

第134章 糧盡,死戰

在陶罐的底部,隊員們發現了一行用尖狀物刻下的小字,字型潦草卻力透陶壁:“永元二十二年冬,與都護共守烽燧,糧盡,死戰。”這行僅十二個字的銘文,讓所有隊員都沉默了。張北煬戴上手套,輕輕撫摸著粗糙的陶罐表面,指尖能感受到刻字時的力度,彷彿能看到那位親兵在生命最後時刻,用武器尖部在陶罐上留下絕筆的決絕。

“永元二十二年,正是匈奴左賢王率部大舉入侵石城的年份。”張北煬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查閱過《後漢書·班勇傳》,裡面記載著這場慘烈的戰役,“史書記載班勇在那次戰役中以少勝多,守住了石城,但也付出了慘重代價,三百親兵最後僅存活二十七人。這位親兵用生命踐行了對國家的忠誠,他的故事,值得被永遠銘記。”

訊息傳到班勇後人班明遠耳中時,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正在老家整理族譜。他當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帶著族譜連夜乘車趕往石城遺址,一路上換乘了三次交通工具,抵達時眼中佈滿血絲,卻絲毫不見疲憊。當看到那枚“班氏”銅印和織錦殘片時,老人顫抖著雙手扶住展櫃,渾濁的眼睛裡瞬間湧出淚水。

“沒錯,這是班家軍的印記。”班明遠從隨身的布包裡掏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族譜,族譜的封皮已經磨損,邊緣用藍布仔細包過。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指著其中一頁用毛筆書寫的記載:“永元二十二年,匈奴犯境,公率三百親兵守鷹嘴烽燧,糧絕三日,煮弩為食,仍堅守不退。親兵李忠,身中七創,仍舉漢旗吶喊,直至陣亡,葬於烽燧之側。”

“李忠!這就是這位親兵的名字!”蘇芮立刻將族譜與陶罐上的刻字對比,激動地說道,“族譜中的記載與文物完全吻合,連犧牲時間和地點都一致,這為我們還原那段歷史提供了確鑿的證據。”

班明遠將族譜捐贈給了考古隊,他說這本族譜已經在班家傳了二十三代,上面記載著班勇在西域的許多事蹟,都是正史中沒有的細節。其中就有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班勇在守住石城後,看到城中百姓因戰亂流離失所,便將自己的俸祿和朝廷賞賜的財物全部拿出來救濟災民,還組織士兵幫助牧民重建被戰火焚燬的氈房。當地的粟特商人、哈薩克族牧民為了感謝他,共同出資為他打造了一面“仁勇都護”的金匾,掛在石城的議事廳前。

“可惜這面金匾在西晉末年的戰亂中遺失了,但班氏家族一直流傳著這個故事。”班明遠坐在文物房的長凳上,喝了一口熱茶,語氣中滿是自豪,“我的祖輩們說,班勇常對部下講‘守邊不是為了戰功,而是為了讓邊疆百姓能安居樂業’,這句話也成了我們班家的家訓,代代相傳。”

秋意漸濃時,考古隊的發掘範圍擴充套件到了石城遺址西側的手工業作坊區。這片區域被風沙掩埋得較淺,裸露的陶窯殘片和礦石碎屑昭示著這裡曾經的繁忙。一天午後,負責清理玉石加工坊遺址的蘇芮,在一堆廢棄的礪石旁發現了一個被紅綢包裹的器物。

“張隊,快來!這個東西太特別了!”蘇芮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張北煬趕到時,只見蘇芮正用軟毛刷輕輕拂去紅綢上的浮塵,綢布之下,一件通體瑩白的瑪瑙器物漸漸顯露——那是一隻造型精巧的獸首杯,杯身雕刻成臥羊的形態,羊首微微昂起,羊角捲曲自然,羊眼用赤鐵礦鑲嵌,顯得靈動有神,杯口與羊頸銜接流暢,彷彿天生一體。

“這是獸首瑪瑙杯,東漢時期的西域珍品!”張北煬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接過,指尖能感受到瑪瑙溫潤的質感,“你看這瑪瑙的質地,色澤純淨,沒有一絲雜質,應該是來自西域于闐的羊脂瑪瑙。這種將實用器物與動物造型結合的工藝,是西域玉雕的典型風格,但杯底的卷草紋又帶著中原的審美痕跡,又是一件融合之作。”

在瑪瑙杯的羊首頸部,刻有一行極小的粟特文銘文,經過語言學家的解讀,意為“獻給技藝精湛的胡大”。結合作坊遺址中出土的粟特文印章和玉雕工具,張北煬推測,這件瑪瑙杯的製作者是一位名叫胡大的粟特玉雕師,而紅綢包裹的方式則說明它是一件珍貴的禮物,可能是胡大送給友人的作品。

為了研究這件瑪瑙杯的製作工藝,張北煬邀請了玉雕專家陳教授前來。陳教授用高倍顯微鏡觀察後,對古代工匠的技藝讚歎不已:“你看這羊首的雕刻,採用了圓雕、浮雕和線刻相結合的手法,羊角的紋理清晰自然,羊的肌肉線條飽滿流暢,完全符合解剖學原理,在沒有現代工具的東漢時期,能達到這樣的精度簡直不可思議。”他指著羊眼處的赤鐵礦鑲嵌,進一步解釋道,“這種鑲嵌工藝需要先在瑪瑙上精準鑽孔,再將磨製成型的赤鐵礦嵌入,誤差不能超過半毫米,否則就會破壞整體造型。”

在陳教授的指導下,蘇芮對瑪瑙杯進行了更細緻的檢測。她發現瑪瑙杯的內壁經過了特殊的拋光處理,光滑如鏡,即使倒入液體也不會殘留痕跡。而杯身的弧度設計也暗藏巧思,傾斜45度時液體恰好能平穩流出,既實用又美觀。“更難得的是,工匠充分利用了瑪瑙的天然紋理,將紋理最細膩的部分雕刻成羊的腹部,陽光照射時會呈現出溫潤的蜜色光澤,這是對原材料的極致尊重。”蘇芮拿著強光手電照射杯身,瑪瑙內部的天然紋路如流雲般散開,與羊的造型相得益彰。

隨著研究的深入,胡大這位粟特玉雕師的形象逐漸清晰。作坊遺址中出土的粟特文賬簿顯示,胡大年輕時從粟特城邦來到石城,在西域都護府的扶持下開設了玉雕作坊。他不僅精通粟特傳統玉雕技藝,還主動學習中原的雕刻風格,將西域的動物造型與中原的植物紋飾相結合,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賬簿中記載,他曾為班勇製作過一件玉雕擺件,作為班勇出使西域諸國的禮物,這件事也從側面印證了他在當時的影響力。

“胡大的故事,是絲綢之路手工業者的縮影。”張北煬看著作坊遺址中整齊排列的玉雕工具,感慨地說道,“他們帶著技藝穿越沙漠,在異國他鄉落地生根,又將不同文明的元素融入自己的作品,成為文明交流的踐行者。”哈斯木在一旁補充道:“就像我們哈薩克族的工匠,也會將漢族的刺繡圖案繡在馬鞍上,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融合。”

就在考古隊沉浸在獸首瑪瑙杯的研究中時,趙磊在作坊區的另一處遺址有了重大發現——一座儲存完整的窯址和一批未完成的玉雕半成品。這些半成品中有中原風格的龍紋玉佩,也有西域風格的駱駝擺件,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塊刻有“漢粟同源”字樣的瑪瑙原石。“這四個字簡直是點睛之筆,直接點明瞭胡大的創作理念。”李教授看到原石後激動地說道,“它證明當時的手工業者已經有了明確的民族融合意識,而不是簡單的技藝拼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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