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青銅馬鐙

“趙磊，東南角的探方再清三十公分，注意別碰壞木構件痕跡。”張北煬的聲音在寒風中打了個折，帶著一絲被凍出來的沙啞。他的靴底釘著特製的防滑釘，是去年在烏魯木齊特意定做的，可踩在凍得邦硬的土層上，依舊要格外小心——前幾天剛有個叫小楊的年輕隊員，因為腳下打滑摔進探方，膝蓋磕在石頭上縫了五針，現在還躺在營地的帳篷裡養傷，每次換藥時疼得齜牙咧嘴的模樣，張北煬想起來就揪心。

蹲在探方里的趙磊立刻應了一聲，哈了哈凍僵的手。他的右手套在清理陶片時磨破了個洞，寒風順著洞口往裡灌，凍瘡腫得像發紅的胡蘿蔔，面板緊繃發亮，輕輕一碰就疼得鑽心。可他握著竹鏟的手卻穩得驚人，這雙手跟著張北煬在考古工地上練了三年，從最初連握鏟姿勢都不對，到現在能精準地剝離毫米級的土層，手上的老繭和凍瘡就是最好的勳章。竹鏟在他手中靈活轉動，一點點剝離著凍得堅硬的土層，每一下都避開可能存在的遺蹟痕跡，動作輕柔得像是在給嬰兒擦拭面板。

突然，竹鏟碰到硬物，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這聲音在寂靜的工地上格外清晰，穿透了呼嘯的風聲，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趙磊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他立刻放慢動作，從工具包掏出最小號的軟毛刷，一點一點拂去表面的浮土。“煬哥，有東西！是金屬的！”他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連凍得發紫的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張北煬快步走過去，蹲在探方邊緣，積雪順著他的褲腳滑進靴筒，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他卻渾然不覺。他從工具包取出自己的專用軟毛刷遞給趙磊——這把刷子的毛是用羊毛特製的，比普通刷子更柔軟，不會損傷文物表面。“別急，慢慢來，先確定範圍。”張北煬的聲音依舊沉穩，可握著探方邊緣的手指卻有些用力，指節泛白。從事考古工作三十年，他見過無數次文物出土的瞬間，可每次聽到這種清脆的碰撞聲，心臟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這種對歷史的敬畏和期待，早已刻進了他的骨子裡。

積雪和浮土被逐層清理，一對海棠形的青銅馬鐙漸漸顯露出來。馬鐙通體泛著青綠色的包漿，那是千年歲月沉澱出的溫潤光澤，不是人工做舊能模仿的質感。趙磊小心翼翼地將左邊的馬鐙捧起來，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很足。內側刻著細密的防滑紋路，觸感粗糙卻踏實，顯然是長期使用留下的痕跡；外側則鑄著奔騰的駿馬紋樣，馬鬃飛揚如火焰，四蹄騰空似踏雲，馬眼用銀箔鑲嵌，雖然部分銀箔已經氧化發黑，但依舊能看出當年的靈動氣勢。

“東漢早期的形制，儲存得太完整了！”張北煬戴上老花鏡，仔細端詳著馬鐙，指尖輕輕拂過上面的紋飾，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手套傳來，卻彷彿能感受到當年騎手掌心的溫度，“你看這馬鐙的弧度，剛好貼合成年人的腳掌，踏面寬度是十二厘米，高度十八厘米，是經過無數次改良的實用器。這種海棠形馬鐙在東漢中期才逐漸普及，這裡能出土早期形制，說明這條商道的重要性遠超我們之前的判斷。”

隊員們都圍了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激動。負責文物攝影的小林立刻支起相機，調整好燈光，哪怕寒風颳得鏡頭都起了霧，他還是耐心地擦拭著，要把馬鐙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記錄下來。“煬哥，這馬鐙的鑄造工藝太精湛了，你看這駿馬的肌肉線條，簡直和真的一樣。”小林一邊拍照一邊感嘆，相機的快門聲在寒風中格外清脆。

張北煬點點頭，指著馬鐙底部的一處細小痕跡說：“這是鑄造時留下的澆口痕跡，處理得非常乾淨，說明是當時的精品。而且你注意看，馬鐙內側的防滑紋路是螺旋形的，比直線紋路更能增加摩擦力，騎手在馬上就算出汗，腳掌也不會打滑。這在古代是非常先進的設計，大大提高了騎行的安全性。”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東漢之前，騎兵大多沒有馬鐙，或者只有單邊的簡易馬鐙，騎手全靠雙腿夾緊馬腹保持平衡，長途奔襲非常消耗體力。這種雙邊馬鐙的出現，是騎兵發展史上的里程碑，也為商隊穿越崑崙山脈提供了重要保障。”

太陽漸漸西斜，寒風越來越烈，溫度計顯示室外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二十三度。張北煬讓人用恆溫箱將青銅馬鐙妥善裝好，叮囑趙磊帶領隊員們做好探方的覆蓋保護工作，自己則先趕回營地，準備將這個重大發現記錄下來。沿途的草原被積雪覆蓋，只露出一些枯黃的草尖，遠處的馬廄遺址殘基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蒼涼，張北煬不禁想起，千年前的這個時節，這裡或許正燈火通明，商隊的騎手們忙著給馬匹添料，馬伕們擦拭著馬鐙和馬鞍，準備著第二天的行程，那熱鬧的場景與如今的寂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回到營地時，帳篷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營地共有八頂帳篷，分別用於住宿、辦公、文物存放和廚房，每頂帳篷都用粗麻繩固定在地上，周圍堆著沙袋防風。張北煬先去了文物存放帳篷，這裡安裝了特製的保溫裝置，溫度保持在十五度左右，溼度也控制在適宜的範圍內。他小心翼翼地將恆溫箱開啟，取出青銅馬鐙，放在鋪著軟絨布的工作臺上，用放大鏡再次仔細觀察，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馬鐙的內側有幾處細小的磨損痕跡，應該是長期與馬靴摩擦形成的，還有一處輕微的凹痕，可能是受到撞擊導致的，這些痕跡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它曾經的經歷。

晚飯時分，風雪突然變大。狂風捲著雪粒砸在帳篷上，發出擂鼓般的“咚咚”聲，帆布被吹得劇烈晃動，彷彿隨時都會被撕裂。負責做飯的老周端上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湯裡飄著幾片蘿蔔和香菜，濃郁的香氣瞬間驅散了帳篷裡的寒氣。“煬哥，今天這風邪乎得很，我活了五十多年，在崑崙山下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雪。”老週一邊給大家盛湯一邊說，他的臉頰被爐火烤得通紅，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

“大家吃完飯都早點休息，把帳篷的防風繩再檢查一遍，尤其是文物存放帳篷，一定要確保安全。”張北煬喝了一口熱湯，暖流順著喉嚨滑進胃裡，驅散了身上的寒氣。他特意叮囑守夜的隊員小孫和小李，每隔半小時就去文物存放帳篷檢視一次，重點檢查保溫裝置和通風口，防止出現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