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雲川端起茶杯,輕輕吹了下,卻沒有喝。
目光落在杯中漂浮的茶梗上,像是在望著一葉飄颻不定的小舟。
“阿誠,既然你打算考取法學碩士,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他聲音很沉穩,帶著一種歷經風雨後的厚重,似乎想再次確認什麼。
“你覺得,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社會,秩序的基石是什麼?”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卻又在情理之中。
方誠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
辦公室裡很安靜,只有老式掛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不疾不徐。
“法律所保障的‘穩定預期’,以及建立在這種預期之上的社會共識。”
稍作思考後,方誠給出了一個教科書式的答案。
“作為社會中的一員,每個人都能明確預知到自己行為的後果。”
“只要遵守法律,生命、財產和自由就是安全的,與他人發生糾紛時,會有一個公正的程式可以裁決,政府權力也有邊界,它不能任意侵犯個體的合法權益。”
“這種可預測性,讓我們每個人都能安心地規劃自己的生活、工作和未來。農民願意春種,是因為他相信秋收時糧食不會被搶走;企業家願意投資建廠,是因為他相信合同會得到履行,產權會受到保護。”
“正是這種由法律所賦予的確定性和安全性,才讓整個社會能夠有條不紊地運轉,而不是陷入‘人人自危’的叢林狀態。”
董雲川聞言,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響。
“對,也不全對。”
他抬起頭,目光第一次變得銳利如鷹,直視著方誠。
“這些是常規狀態下的基石,但在我們看不見的黑暗中,還有另一套規則在執行。”
“就像一場棋局,有的人在棋盤上按照規則落子,而有的人,本身就有掀翻棋盤的力量。”
這位法學院院長,國內頂尖的法學專家,此刻說出的話,卻充滿了對現有規則的解構與無奈。
“我們都知道,‘異人’現象並非近年才有,而是自古便存。只是在近百年,隨著全球環境的劇變,才開始大規模地集中爆發。”
“當這種超乎常理的力量出現在個體身上時,原有的社會秩序就會受到劇烈衝擊。”
“你設想一下,一個普通人,哪怕他體格再強壯,受過再嚴格的訓練,要怎麼去對抗一個能憑空掀飛汽車,或是用意念殺人於無形的怪物?”
董雲川長嘆一聲,身體往後一仰,深深地靠進了柔軟的沙發背裡。
他沒有再看方誠,目光彷彿穿透了辦公室的牆壁,望向遙遠的過往記憶。
“這是根本沒法比的。”
“普通人組成的警察系統,別說對抗那些層出不窮的怪物,很多時候,連追蹤他們的蹤跡都辦不到。”
“阿誠,你應該知道,特搜隊的前身是國立武術館,第一任館主,還是馬建國師兄的爺爺。”
方誠點了點頭,這些資訊,馬建國曾經提過。
“民國二十五年,神州陸沉,妖魔橫行,為了應對那種混亂局面,國家才正式建立了特搜隊這個官方組織。”
董雲川的語氣變得低沉,像是在講述一段不願被輕易觸碰的往事。
“最初的成員,全部都是從體格最強壯的武術家和百戰餘生的軍人中選拔出來的,再配合上當時最精良的現代化武器,進行特種作戰。”
“但即便是這樣一支精英隊伍,在面對某些擁有詭異能力的異人,尤其是那些擅長精神攻擊的念力者時,依舊是防不勝防,損失慘重。”
“我聽馬師兄提過,有一場發生在東都的戰鬥,特搜隊出動了整整一個百人隊,去圍剿一個能製造幻境的東瀛異人。”
“結果,一個小時不到,百人隊幾乎全軍覆沒,超過半數的人,是死在自己隊友的槍口和刀刃之下。”
“最後,依靠一名意志頑強的隊員,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引爆身上炸彈,才將那名異人徹底殺死。”
他頓了頓,似乎在平復那段歷史帶來的沉重感。
“後來在戰爭中,生物科技獲得突破性發展,他們看到了另一種變強的希望,才逐漸走上了生化改造的路子,強行改變人體基因,以獲得能與異人抗衡的力量。”
“甚至……發展到如今,這種透過藥劑強化、改造人體的方式,已經成為了特搜隊內部的主流。”
方誠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這些資訊,為他腦海中那個模糊神秘的特搜隊形象,填充上了血淋淋的細節。
“這固然是一條捷徑。”
董雲川嗓音裡透著一絲唏噓。
“卻也是一條用命換命的險路,其中的弊端,不用我多說,你也明白。”
“特搜隊看似是秩序的守護者,同時也是一把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
“但是,國家需要這股力量!”
他話鋒一轉,充滿了基於現實利益的冷酷。
“廣大底層民眾也需要他們來維持社會穩定,來壓制那些本身就佔據著經濟命脈,還妄圖把手伸向政界的財閥世家。”
“尤其是在異人現象波及越來越廣的今天,沒有他們,很多事情根本無法處理,現有的社會秩序,會比你想象中更加脆弱。”
“政府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控制住生化藥劑的源頭和使用範圍,用最嚴苛的手段去篩選和約束特搜隊的人員。”
“更何況……”
說到這裡,董雲川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其他國家嘴上喊著遵守國際協議,背地裡,誰又沒在暗地裡進行著自己的超自然人體實驗?”
“這場競賽,從一開始就沒有裁判,更沒有終點。”
“我們不做,就意味著落後。落後,就意味著在未來的衝突中,任人宰割。”
“所以,這一切,都是……不得不做的妥協。”
話音落下,辦公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只有牆上的掛鐘,依舊在固執地“滴答”作響。
方誠面色如常,內心卻並不平靜。
他理解這種“妥協”。
在生存面前,理想和道義,有時會顯得無比蒼白。
無論是國家,還是個體,都是如此。
但他更清楚,任何藉助外力的強大,都埋藏著致命的隱患。
當力量的源頭不屬於自己時,便等同於將自己的命運,交到了別人的手上。
“當然。”
似乎是察覺到氣氛過於沉重,董雲川調整了一下坐姿,話鋒一轉。
“特搜隊內部,也不見得全是支援這種做法的,還有不少人,堅持著修煉自身的傳統習武方法。”
言語間,他的神色,又帶上了幾分屬於武者的自傲。
“阿誠,你加入武學研究會差不多有半年了,應該能感覺到,我們想要走的路,和特搜隊主流是截然不同的。”
“我們相信,對抗怪物的力量,其實就藏在人類自己的身體裡。”
“歷代先賢流傳下來的養生之術、鍛鍊之法,就是開啟這座寶庫的鑰匙。”
“我們追求的,不是依賴任何外科手術、藥劑刺激的手段,不是拔苗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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