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淵的眸子注視下,明暗不定的燭火下,一位身穿粗布麻衣、頭髮和鬍鬚花白且雜亂的老人,行動遲緩,微微佝僂著身子,慢悠悠地走出晦暗,手中還拿著一把掃帚。
那雙眸子深邃無比,眼眶被層層鬆散的眼皮都快埋了進去。
“敢問閣下是?”
陳淵強行壓下體內躁動的火爐,眸子微往下垂,眼中金光明暗不定。
只見老人在光暗交界處站定,褶皺的紋路就像是蒼老的樹皮,隨著開口,稍微舒展開,“老夫是這地方的廟祝。”
“平時掃掃地,上上香,常年累月,這嗓子啊,被煙塵嗆著,總喜歡咳嗽。”
“咳咳。”
聲音平靜有力,帶著一股沙啞的質感。
說著,其如惺鬆的眼皮往上拉了拉,露出裡面深邃的目光,“來,進來坐吧,這地方好久沒來人了。”
老人說完轉身,往昏暗的香堂裡走去。
陳淵眼睛微張,既來之,則安之,繃緊的筋骨放鬆,抬起腳步,默默跟了上去。
同時餘光打量兩邊一排排供奉,直衝上頂的泥塑,個個朱臉青面,披袍戴甲,降龍伏虎,威風堂堂。
“這是無拘霄漢亢金神將!”老人一邊走,一邊似給陳淵介紹,在一個有背後塑出三對火焰狀羽翼,右臂高舉金印,胯下伏虎,如同怒目金剛的彩塑面前頓了頓腳步。
“這位是大乾立國二十四功臣之一,生前與太祖馬上爭天下,擎雷公,風女一族,在豫章泗水河大戰,呼喝風雷,神通蓋世,後敗於太祖,跟隨為將,後太祖蕩清世間汙濁,在此立廟時,這位位列武廟,後被追封亢金神將。”
接著,這位老人腳步繼續走,又抬頭看向另一側一座泥塑,那泥塑眉間倒豎如鐵刷,絡腮鬍根根如鋼針戟張,闊口大張露出森白獠牙,面容靛青,臉頰兩側有虯結的青筋,暴戾威嚴,凶神惡煞;“這位是魁罡蕩魔神君!這位當初鎮守東海潮汐,一戰坑殺二十萬彼岸異族,如山般的金剛肉身力堵潮汐,最終力竭身死.”
“這位.”
隨著這位老人幾步一停的講述,這香堂供奉的泥塑生平,來歷個個驚人無比。
光憑老人那簡單的描述,便可以窺見這些泥塑所代表的人物,在過去歲月長河裡,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雄偉氣概!與此同時,一個個歷史篇章,彷彿被掀開驚人的一頁。
許多字眼,陳淵之前從未聽聞過。
風女,潮汐,異族,彼岸.這些過去發生的事,隨著這位老人的講述,聽著有些不真切。
陳淵沒有貿然打斷,一路側耳傾聽,不斷吸收著這些資訊,他相信,這位很可能是一位人間武聖的老人,說這些話,是無的放矢。
對方似乎在另外一個層次的維度,在釋放著一些資訊。
加上方才進門時耳邊響起的聲音,裡面內容透出的古怪,無疑勾起了他的興趣。
對方與自己說這些作甚?
而他明顯也感覺到,隨著他的走動,那供奉上的泥塑似乎都轉過了身子,一雙雙眼睛盯著他,讓他感覺到一股壓迫感。
沒過一會兒,他跟著老人穿過油燈泛染的昏黃的香堂,來到一間偌大的藏書室。
裡面擺滿了很多書,有透著歲月氣息的竹簡,也有成片成片的線裝古書。
在書架間,有許多一米來高的青銅大眼小人,在書架間忙碌,爬梯子的爬梯子,搬書的搬書,歪歪扭扭,另有一股萌態。
老人將掃帚放下,立馬有青銅小人衝過來,來搶掃帚,幾個撕爬滾打,嘴裡還發出一聲聲似幼童的怪叫,絲毫沒有顧進來的兩人。
“砰”
藏書室的門隨著陳淵進來,關上了,也隔絕了外面香堂那些“人”的窺探,陳淵背後的刺芒感也隨之消失。
他打量了此屋,油墨與時間沉澱的味道撲鼻而來,房間比方才明亮不少。
“老先生,方才聽你講了一路,敢問這些人可還活著,陳某看到了他們的香火身,也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有的人活著,有的人已經死了。”老廟祝轉過頭,隨後抬手從左上方一吸。
那邊書架裡頓時飛出了一卷竹簡,咻的一下,落在老廟祝的手裡。
那竹簡都氧化發黑,似乎時間過去很久了,老廟祝將這竹簡往陳淵一扔,“天地人鬼神,香火成神這一條路子,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的法子。”
陳淵目光下移,看著手中有些發黑的竹簡,摸起來有一股玉石般的質感,他雙手攤開,金光掃過上面的篆文,發現是一篇香火道的秘法。
此法是大限將至時,汲取香火維持快要潰散的元神,以元神為爐,轉修此道,而此法的弊端也顯現出來,在汲取百姓香火之時,會被眾生的六賊所染,被賊所竊,由此走火入魔,消亡,或是漸漸失去真我。
陳淵移開目光,將這卷竹簡重新捲起,那老廟祝的聲音也適時響起,
“你這香火分身,另闢蹊徑,若老夫所料不錯,應是你身邊有一位小說家,眾口鑠金,你這分身,若是不修煉神道,還真辨認不出。”
“那陳某就想問了,陳某進來時,外面供奉的那些位,在說陳某是不是從那個地方來的,敢問何解?”
陳淵緩緩抬頭,眼中金光點漆,帶著幾分認真。
“那些老傢伙懷疑你是天人轉生,偷渡過來的,不是此方天地的人。”
“當然,也包括我!”
老廟祝佝僂著背,深邃的眼眶下看不清情緒,隨後搖了搖頭。
“你的修煉軌跡不符合常理,原本平平無奇的一個人,突飛猛進,幾年之功抵別人百年修行,引人懷疑。”
老人咳嗽了一聲,隨後竟岣嶁著身子爬上右側書架上一個梯子。
而他的這一番話,卻在陳淵內心中引發驚濤。
他確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是他最大的秘密。
而懷疑他是天人轉生,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當初那艘夜航船的“逝主”,曾說過。
第二次是在這裡。
他不是什麼天人,前世只是個牛馬罷了。
至於修為突飛猛進,無外乎體內的搬山虎符。
還有,“偷渡”這個詞,代表什麼意思?“敢問老先生,天人轉生,偷渡何意?”他面上不露分毫,聲音微微發沉,這位老廟祝似乎知道這方天地的許多隱秘,這是一個好機會。
“天人能元神映照虛空諸天,寄託虛無,時生時滅,是武聖之上的特殊階段,他們有天人五衰,強盛時,毀天滅地,虛弱時,可能連一介煉氣武者,就可碾死,他們透過輪迴躲避災劫,有前世宿慧,一旦覺醒,汲取一方天地氣運,扶搖而上,勢不可擋。”
老廟祝的聲音講述著關於天人的隱秘,並沒有什麼隱瞞,說著,他從書架頂層裡挪出一個小木箱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塵,啪地開啟。
接著,其從裡面抽出一件物事,朝著陳淵的方向一飛。
陳淵抬手一攝,將東西吸入手中,定睛一瞧,有些詫異。
上面的花紋制式,竟是一本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