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年輕的阿斯杜巴爾–維克特來說,生存在葛摩的每一天都是不值得銘記的。
他憎恨這座城市。
憎恨它的混亂、狹窄與骯髒。
憎恨那些高聳入雲的漆黑尖塔,與深不見底的血色深淵。
憎恨天空上呼嘯而過的機群,與視野外繁華不斷的港口。
憎恨他每天能夠看到的一切。
永遠流淌著鮮血的街頭暗巷,廝殺聲與呼喊聲從未止息的角鬥場,古老家族為爭奪那些垂死的恆星而大打出手,數之不盡的殘忍勾當充斥著這座城市的每一條血管,世間所能享受的所有恐怖與痛苦,在自網道最深處的毒瘤迷宮中肆意生長,宛如將地獄的概念具象到了人間。
維克特憎恨它們。
因為他愛死這一切了。
這些瘋狂,這些血腥,這些永無休止的享樂主義和自相殘殺。
他是多麼的熱愛它們。
但偏偏它們不屬於他。
在高塔下的狹窄通道中,每一天都上演著背叛與謀殺的好戲,在黑暗之城邊區外的自由國度裡,主城區與衛星區之間的勾心鬥角已經持續了幾十個千年。
如此多的美好,如此多的殺戮,卻偏偏與維克特毫無關係。
那個佇立在高塔上,看著煙層下的芸芸眾生是如何自相殘殺的人,不是他。
那個端坐在王座上,將所有自稱執政官和皇帝的蠢貨一個個送進棺材裡的人,也不是他。
雲端上的血色盛宴不屬於他,它們屬於希利安、克拉奇或者伊利提安,那些已經傳承了百萬年的古老家族,早在靈族帝國時期就已經頗具分量的名字:他們中的一部分幸運地逃過了飢渴的尖叫,時至今日依舊牢牢掌握著手中權柄。
由這些顯貴家族組成的議會,和被世人稱為太陽邪教的傲慢祭祀們,才是如今的葛摩之王,他們自大隕落過後,就統御著這座網道幽都,沒有人能夠打破傳承了千萬年的冷血等級制度。
而出身低賤的阿斯杜巴爾,一個在靈族帝國時期,不過是葛摩城裡又一個註定將要被獻祭的奴隸,默默無名地死去,只是幸運地在獻祭之刃劃過脖子的那一刻,遇到剛剛甦醒的飢渴之神:那聲響徹了銀河與亞空間的尖叫,瞬間收割了祭壇上所有祭司和旁觀者們早已腐爛的靈魂,卻唯獨留下了年輕又低賤的維克特。
說來可笑,因為作為一個奴隸,自他出生之後的印象就是打罵和屈辱,根本沒有被放縱和享樂荼毒的餘地:但當他見到自己的生命是如何被摧毀了整個靈族帝國的災難所拯救的時候,維克特便相信,一個默默無聞的奴隸和小棋子,絕對不會是命運安排給他的最終位置。
他註定會有更偉大的事業。
懷著這宛如夢遊者的自信,維克特踏進了葛摩混亂不堪的街頭。
沒人在乎他曾經的奴隸身份了,大隕落摧毀了昔日靈族帝國的一切,但又沒有完全摧毀所有東西:即便已經是自由身,但維克特依舊只能侷限在秩序的最底端,成為街頭上隨處可見的流氓和打手,從未被那些出身高貴的所謂同族們正眼看待過,更不可能走進他們的圈子。
那些高層的權力遊戲,那些令人沉醉的陰謀和廝殺,那些將所有人視為棋子的血腥與快樂:通通與他無關。
但偏偏,從他不再以奴隸的身份踏入葛摩的街頭的第一天起,維克特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座城市的瘋狂:他比他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都更加狡詐與陰險,也比他們所有人都更依賴葛摩本身的黑暗,都更渴望將所有的陰謀吞入心臟。
他本可以做到這一切的,他擁有那個能力與資格做到這一切。
倘若不是悲劇的出身,要他只能屈居在那些庸夫俗子的陰影下,在骯髒的街道邊仰望那些幾乎無限擴充套件的摩天尖塔。
它們本應該是他的。
它們可以是:他的。
當這個想法從心頭中冒出,罪惡的妄念開始撕咬著卑劣的心臟:阿斯杜巴爾終於學會了痛恨這座城市。
痛恨這座孕育了他的城市。
終有一日,他會征服它,摧毀它,殺死所有不配坐在王座上的人,用一切手段去抹殺掉那些遠在天邊的統治者,最終將葛摩和與其有關的一切歸納,重組,直到成為他心中的那個樣子:直到讓它成為一座真正意義的幽都,魔窟。
在他之前,他不會停下的。
他終將成為這座城市的最高統治者,即便這要花費的時間無限趨於永恆。
而他終將會一步一步的,攀登上這座冷血的等級體制的最高峰,然後親手將它撕成碎片。
數百年來,維克特無時無刻不在為這個目標而努力著,但他從未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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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命運之日,會比想象中的要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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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之前說的那樣:那原本是葛摩城中又一個不值得銘記的日子。
原本是。
但在從此之後,它將被永遠的銘記。
因為在這一天,整個葛摩和其中所有人的命運,都將迎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尤其是維克特的。
在他擺脫了奴隸身份,來到葛摩街頭的幾百年間,維克特便矢志不渝地在權力的遊戲中廝殺、攀爬,大隕落造成的無邊混亂是他最好的階梯,每一個在陰謀環繞中枕戈待旦的日子磨練著他的眼色和膽量,將他與生俱來的奸猾狡詐,化作了所有競爭對手頭身分離的美妙瞬間。
在幾百年的時間裡,他曾依附在第一個街頭霸主的旗號下,用威脅和賄賂組建起自己的小幫派,然後步步發展壯大,直到最後以蛇吞象,殺掉了自己的老闆,吞併了他留下的地盤和財富,並以此為基地,向周圍的黑色王國擴張。
他殺了無數和他一樣的街頭梟雄,向最高層的權力家族們卑顏屈膝,在暗巷的最深處打造自己堅不可摧的堡壘,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流氓頭子,到能夠在最高層的會議裡都被偶爾提起的中等角色,花費了維克特自大隕落後的所有時間。
他的地盤從一條狹窄的街道,變成了葛摩黑暗網路中不可小覷的一部分,他擊敗了所有能夠與他平起平坐的影中帝王,逐漸成為了那些眼高於頂的大人物們在向下選擇合作伙伴時的首要目標,他甚至盯上了那些落魄的小家族,在博得默許與鼓勵後將他們吞噬殆盡,不留殘渣。
他一步步的往上爬,已經成為那些底層口中的大人物,儘管他知道自己與真正的權力間還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那是用血脈和家族連線起來屏障,那是維克特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東西:自此以後,他每前進一小步所要花費的時間,都要用百年、千年甚至是更久的單位來計算。
意識到這一點,讓人心亂如麻。
維克特也不會例外,他將自己鎖在最鍾愛的一處安全屋裡,終日與心中的苦悶和陰謀詭計為伴:透過這座隱藏在陰影的小房間的窗戶,能夠直接看到歸屬於希利安家族的黑色尖塔,整個葛摩最暴躁最貪婪的執政官就住在裡面,他也是所有舊日顯貴中最令維克特感到厭惡的。
沒有什麼比看到這個混蛋的奢華和權力更能刺激維克特心中的鬥志了:所以他才敢把安全屋設定在這裡。
而事後想起來,維克特簡直想要親吻當時做出了這個決定的自己。
他愛死這個安排了。
命運一定在青睞著他。
因為就是在這座狹窄的老巢中:他親眼目睹了希利安家族的隕落。
哦,那些古老的貴族之血,曾經見證過天堂之戰的輝煌,也曾追隨過鳳凰眾神去挑戰瘋狂的凱恩:誰能想到他們的傳奇竟然會終結於這平平無奇的一天呢,會終結於突破了葛摩上空的網道大門,懷揣著貪婪與怒火的人類大軍呢?
諸神在上。
真是美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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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特也許是整個葛摩中,最早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太對勁的人。
與印象裡的不同,雖然現在的維克特嚴格來說,還只是一個街頭流氓:只不過他將這份事業做的特別成功,成為了所有街頭流氓眼中的無冕之王,但除此之外,那些理論上來說與他毫無關係的東西,比如說葛摩最高層中的政治和外交,才是維克特一直以來的最關心的問題。
也正因如此,他會比大多數人更加鑽研那些掌握了葛摩命脈的網道大門,極其深入地瞭解它們的執行方式:因為他知道從網道大門出來的,未必只有為葛摩帶來生機的奴隸和財富,也有可能是一支志在徹底毀滅這座黑暗之城的大軍。
不過在此之前:維克特從未想過這個大軍的組成居然會是人類。
他一直認為,想要徹底摧毀葛摩的那個人,會是其他的黑暗靈族。
雖然早在靈族帝國時期,葛摩就已經是網道中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了,而從大隕落中逃過一劫,更是讓其一躍成為了靈族在網道中最重要的交通樞紐:但這並不意味著葛摩已然一家獨大,在它的身邊,依舊環繞著無數的仇敵和挑戰者。
而最大的挑戰者:就是那些依附在葛摩這座港口城市周圍的自治城邦們。
這些自治城邦的歷史可以追溯到靈族帝國的早期,他們的統治者是那些比起在葛摩的城市內部爭權奪利,更喜歡在自己的領土上稱王稱霸的家族: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對葛摩主城區的財富,以及至高霸主的頭銜會毫無興趣。
像凱麗斯雷斯的執政官,或者沙多姆的皇帝,他們想要攻入葛摩,攫取其財富和權力的野心早已人盡皆知:尤其是自稱為沙多姆皇帝的艾利亞克,他擁有著整個大葛摩區域最精銳的軍隊,唯有葛摩主城區的貴族議會們聯合起來,才能勉強與這位雄心勃勃的征服者相抗衡。
但這些葛摩的顯貴們,又怎麼可能真正的擰成一股繩?
在沒有敵人時,這些心胸狹隘之徒都恨不得對方全家死絕。
團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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