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就一步踏出了帳篷,驟然從暗處來到了亮處,身著黑色大袍的撒拉遜人也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片刻後才能睜開。
睜開眼睛後他才發現,那灼眼的光不僅僅來自於午時的烈日,還來自於人。
“他光彩照人,像一首詩。”
“什麼?”
他的隨從跟著走出帳篷,就看到了原因,他不由得張大嘴巴,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身著拜占庭服飾的男孩正從他們身前走過去,周圍的人群紛紛給他們讓開道路——塞薩爾的容顏原本就毫無瑕疵,這幾個月裡他又長高了一些,兼之如鮑德溫所說,得到“賜福”的人都會有一定體質上的提升。
而我們都知道,一個健康的人很少會是醜陋的,他們眼睛明亮,面板光滑,腳步輕快,沒有一點拖沓或是扭曲的地方。
今天塞薩爾穿得又是一件金色底面,繡著翠綠色的花鳥與菱形格的寬鬆長袍,繫著金腰帶,在外面披了一件銀絲斗篷,彆著一枚白歐泊的別針,它們不但沒有奪走穿著者的光華,反而如同襯托一支花朵的葉片般,將他照耀的更加燦爛奪目。
比起他,挽著他胳膊的鮑德溫,雖然也穿著一件橙紅色有著金絲刺繡的長袍,同樣繫著金腰帶,但正如烈日之下新月必然黯然失色,幾乎沒人注意到他,這反而合了鮑德溫的心意——他還是有點畏懼的。
至於達瑪拉,城堡中的貴女們早就放棄了與塞薩爾比較了,不是比不過,她們這麼說,畢竟他是個男人,而我們是個女人,男人比女人更加完美豈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說起文學涵養,可憐的隨從當然無法與自己的主人相比,主人可以當即吟誦出一句撒拉遜人的詩歌,隨從只能“阿巴阿巴阿巴……”
等他們走過去了,他才嘆了口氣,由衷地讚歎道:“好一個美貌的孩子!真主造他的時候肯定用了很多心思。可惜是個基督徒,”他忍不住向著那個方向看去,彷彿能把他們看回來似的:“他一定是個被精心養著的小王子,他的父親可能是曼努埃爾一世的執事官。”
他立刻猜到執事官而不是其他官員身上,是因為“執事官”雖然最早來源於古羅馬帝國,當時從事的是簡單的傳話與利益工作,但自從羅馬帝國分裂,東羅馬皇帝就用執事官取代了原先的禁衛隊隊長——可能是因為後者距離皇帝太近了。
執事官是皇帝手裡的一條鞭子,既能威逼敵人,也能恫嚇同僚,毫無疑問,能夠成為執事官,他肯定是凌駕於所有官員之上——阿馬里克一世即將迎娶曼努埃爾的侄孫女,新娘在一週後就會抵達雅法,執事官隨行,他的孩子此時出現在亞拉薩路也不奇怪。
對方搖搖頭:“不,”他說:“那不是拜占庭人。”
隨從正要詢問,就看到自己的主人往那個方向走去,他只能匆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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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後的男士們或許會將陪伴一位女士逛街視為一件苦差,此時的男性卻未必。
雖然這裡被稱之為最神聖的,也算得上是一座繁榮的大城,亞拉薩路的人們依然生活在日復一日的枯燥與無趣中,那些無需為下一頓飯汲汲營營的人,平時的消遣方式就只有演奏音樂,跳舞,看城堡裡豢養的小丑翻跟斗,聽詩人唱些早已耳熟能詳的故事。
以至於那些年輕人,尤其是精力充沛的小夥子們,只要不是看牆壁,祈禱或是訓練,幹什麼都很有趣。
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這個時期的男性也與女性一樣虛榮,甚至更為浮華。
他們蓄留長髮,然後在頭髮上罩上銀絲或是金絲的,髮網上還要綴上珍珠;他們的甲冑上要鐫刻家族名,聖經中的詞句或是花紋;他們的馬鞍與盾牌一樣不是鎏金就是鍍銀,他們在靴子上鑲嵌金馬刺,在帽子上彆著鑲嵌寶石的別針;他們喜愛絲絨,綢緞,羊毛,在顏色的選擇上越絢麗越好。
一個騎士在比武大會上戰勝了他的對手,或是在贖罪遊行中將自己赤裸的脊背鞭打得鮮血淋漓,都能得到貴族們的讚賞,有些時候貴女們會直接拋下她們的披肩或是斗篷,騎士會直接撿起來披在身上,並且向所有人炫耀。
如今這種狀況是越演越烈了,以至於聖殿騎士團的“原始規則”中必須嚴正地申明:“長袍不能有任何精美裝飾”,“若是有哪個兄弟想要獲得更好更華麗的衣服(聖殿騎士的所有裝備都由騎士團派發),就給他最差的。”
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此時的人們很難辨出一個人的身份——不用提身份證明,大部分人不識字——更別說還有如朗基努斯這樣,向基督立了誓言,在沒有完成誓言之前,就絕對不說出自己的來歷和名字的。
能夠證明他們的只有穿在那具肉軀殼上的衣服,一個修士該穿什麼,一個侍從該穿什麼,一個王子該穿什麼,都有明確的規定,亞拉薩路雖然不及君士坦丁堡那樣有著細密而又嚴苛的法律,但只要一個人走到眾人面前,只看衣服,人們也能把他的身份和職業估量個七七八八。
如果你穿得像是一個乞丐,或是蠢蛋,少不得有性情惡劣的人要來挑釁你。
所以對於商人而言,貴女固然是個可敬的顧客,騎士也有可能是個叫人歎服的大買主,而且多有貴女們願意為騎士支付賬單的。
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只要這位騎士向貴女起過誓,他就等於是她的了,他會為自己的愛情服役,做戀人的附庸。
就如同騎士會打磨自己的盔甲,餵養自己的馬兒,貴女們也會照顧自己的騎士,為他們購置盔甲,馬匹,給他貂皮或是絲綢的衣服,推薦給自己的父親或是丈夫。
當然,相對的是,騎士絕不可以違逆他立過誓的貴女的任何命令,即便她要求他鞭撻自己,去和野獸搏鬥,又或是去死,他都必須從命。
即便她不發一言,他也應該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捍衛她的榮譽,多得是騎士一到一個地方,就在旅店或是其他下榻處掛上一個牌子,申明某某某女士容顏與品德天下無雙,無人可比。
若是有騎士提出異議,就會騎著馬,舉著長矛來敲木牌,和他決鬥。
這種決鬥一般都得死一個。
“那是艾琳娜和她的騎士。”達瑪拉低聲說。
站在一處商鋪門口的正是一位帶著希南帽與面紗的貴女,她的騎士半跪在地上,叫她踏著自己的膝蓋上馬,上馬後,貴女掀起面紗,莞爾一笑,作為這份殷勤的報酬,她脫下戒指,騎士馬上接過來,戴在自己的小手指上。
“那不是熱拉爾.德.雷德福爾嗎?”鮑德溫皺眉道:“他不是正在申請加入聖殿騎士團麼,若是對一位貴女發了誓,他打算怎麼兌現誓言?”
“艾琳娜不是一個苛刻的人,”達瑪拉說:“她可以解除誓言,只要那位先生足夠誠懇,何況,若是人們傳說,這位騎士是因為得不到她的愛情,才在心碎之下加入了聖殿騎士團,好為她守貞,那也是一樁美談。”
“這個……可以嗎?”塞薩爾猶猶豫豫地問道。
“為什麼不可以?”達瑪拉說:“我的幾個朋友,都希望有個騎士願意為她們去死,或是去做修士,終身守貞。”
“你呢?”鮑德溫馬上問道。
“我?”達瑪拉看了看塞薩爾:“我可不願意我的騎士去死,能夠永遠和我待在一起,這才好呢。”
“你是想要嫁給塞薩爾嗎?”傑拉德家族可不會同意。
“為什麼不,塞薩爾這麼漂亮。”
“塞薩爾的婚事我會慎重考慮。”鮑德溫說,達瑪拉對塞薩爾來說不是個好人選,塞薩爾的基礎太薄弱,最好能給他找個有錢財或是領地的女繼承人。
塞薩爾沒有將他們後面的話聽進去,他有點理解為什麼“騎士之愛”如此地受推崇了。
在這個只有男性可以繼承財產(大部分),從軍,執政,甚至做生意的時代,女性想要得到榮譽,最快捷也最有效率的辦法就是由敬愛她的騎士去四處宣揚。
無論是這個騎士死了,還是擊敗了他的對手,都能奠定這位女士的崇高地位,人們會說,如果不是她確實虔誠,仁慈和聰慧,怎麼能讓一個人為她失去了最珍貴的性命呢。
對於騎士來說,這也是有好處的,畢竟詩人們在城堡和宮廷獻藝的時候,也會提起他的名字,他的英勇與強悍也能得到宣揚;另外,若是騎士擊敗了另一個騎士,失敗者的盔甲與馬匹都歸他所有,許多騎士的資產就是這麼累積起來的。
這時那位熱拉爾.德.雷德福爾先生過來向王子行禮了,不過他謹慎地沒有驚動其他人,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要做王子的臨時護衛,只可惜他必須侍奉他的女主人回城堡。
“您還想要繼續嗎?”朗基努斯問道。
鮑德溫有點猶豫,今天不是集市日,但國王的婚事帶來了大量的商人和他們的顧客——前來慶賀的拜占庭人,各國的使者,還有想要參加比武大會的騎士們擁擠在聖地的每一處。
而商人們,無論是揹著籮筐的,還是搭著帳篷的,又或是借了店面的,擺出的貨物雖然粗糙但也稱得上琳琅滿目。他一心想要為自己的母親找一件世間僅此一件的珍寶,但這個珍貴之處不應當在它的價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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