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前第三日的晌午,縣衙後堂的榆木桌子被擦得鋥亮,十二盞羊角燈把青磚地照得發白。
宋明允蹺著二郎腿坐在主位,面前攤開半卷染了茶漬的《春祭安保圖》,狗尾巴草在嘴角晃得歡快。
\"東市街角的糖畫攤,西巷第三棵老槐樹下,北城門樓子右邊第三個垛口——\"他用狼毫筆桿敲了敲地圖,\"這三處,各加兩個崗哨。\"
底下坐著的官員們立刻交頭接耳。
縣尉王胖子先摸了摸油光的腦門:\"大人,東市糖畫攤那地兒,連個石墩子都沒有,放崗哨幹啥?
老槐樹底下全是賣菜的,擠得轉不開身——\"
\"王縣尉說的是。\"主簿推了推塌鼻樑上的眼鏡,\"北城門樓子的垛口,平時連麻雀都不落,春祭御道又不走那兒......\"
宋明允突然把筆往桌上一摔,狗尾巴草\"啪\"地掉在地圖上。
他往前傾了傾身子,目光掃過眾人後頸:\"讓你們加就加,當本縣吃飽了撐的?\"
角落裡傳來一聲輕嗤。
眾人循聲望去,是個穿青布短打的年輕侍衛,腰間懸著半舊的雁翎刀——春祭安保從州府調了二十個侍衛過來,這小子是最末等的。
\"大人這安排,怕不是照著《水滸傳》排的?\"侍衛梗著脖子,\"我在京城當差三年,春祭安保講究個'御道為主,兩翼為輔',您這三個地兒,離御道都隔了三條街——\"
\"張老三。\"宋明允突然喊了一嗓子。
張老三正蹲在門口啃烤紅薯,聽見叫聲\"噗\"地把紅薯渣噴在門框上,慌慌張張跑過來:\"大人?\"
\"把這位'京城通'請去偏廳喝杯茶。\"宋明允指尖敲了敲桌沿,\"就說本縣要跟他好好聊聊,什麼叫'擾亂軍心'。\"
年輕侍衛的臉霎時漲得通紅:\"我犯了哪條王法?\"
\"大昌律例第二十三款,\"宋明允從袖中摸出本翻得卷邊的《官箴》,\"集會中妄議上司部署,動搖人心者,先杖二十,再關三天。\"他忽然笑了,\"你要現在背一遍律例,本縣倒可以考慮從輕。\"
侍衛的嘴張了張,到底沒敢再說話。
張老三樂顛顛地拽著人往外走,路過門檻時還不忘回頭擠眉弄眼:\"兄弟,偏廳的茶可香了,就是涼得快。\"
等門\"吱呀\"一聲關上,宋明允的笑意瞬間收了。
他盯著阿秀坐的位置——那姑娘正垂著頭用炭筆在地圖上補標崗哨,髮梢掃過耳後的淡紅胎記。
\"阿秀,你說說。\"他突然點將,\"這三處崗哨,有什麼問題?\"
阿秀的手指頓了頓,炭筆在地圖上暈開個小黑點。
她抬起頭,眼尾微微上挑:\"東市糖畫攤的石墩子上個月被牛車撞裂了,現在是塊鬆動的碎石;老槐樹下的菜販子,挑子底下總壓著半塊破磚;北城門垛口的磚縫裡,長了叢能藏半把短刀的野薔薇。\"
後堂突然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響。
宋明允盯著阿秀髮亮的眼睛,想起昨夜那封匿名信——\"小心身邊之人\"的字跡,和阿秀抄驗屍報告時的小楷,連運筆的頓挫都一模一樣。
\"好。\"他突然拍了下桌子,震得茶盞跳起來,\"都按本縣說的辦,散會!\"
官員們魚貫而出時,陸沉站在門口沒動。
這個總穿玄色直裰的男人像塊冷鐵,目光在阿秀背上釘了半刻,才跟著人群出去。
地牢的黴味混著辣椒水的嗆味,張老三蹲在草堆上,手裡晃著根竹板。
年輕侍衛縮在牆角,褲腳溼了一片——剛才那通\"喝茶\",他被灌了三大碗加了鹽的涼水。
\"兄弟,我老張在衙門混了十年,\"張老三把竹板往地上一磕,\"知道你不是真傻。
說吧,誰讓你來攪局的?\"
侍衛的喉結動了動,突然哭喪著臉:\"我就是嘴欠......\"
\"行。\"張老三摸出火摺子,\"那咱就先聊聊你靴底的沉水香。\"他\"刺啦\"一聲擦亮火摺子,湊到侍衛腳邊,\"這香是京城'漱玉齋'的特供,十兩銀子一錢,你個小侍衛哪來的?\"
侍衛的臉瞬間白得像紙。
他猛地撲過來抓住張老三的手腕:\"我說!
我說!
我們頭兒說,春祭那天要有個禮官混進儀仗隊......\"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