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安平縣崔家祠堂前的青石板上還沾著露水。
那方刻著\"德被鄉鄰\"的鎏金匾額\"哐當\"砸在地上,金漆剝落處露出底下斑駁的原木——老秀才舉著半塊磚站在最前頭,花白鬍子抖得像被風吹亂的稻穗:\"崔家吃災糧喂山匪那會兒,這匾倒沒見著德!\"
圍觀百姓鬨然應和,有賣菜的阿婆抄起菜籃子砸在匾上:\"我家那口子去年餓死,崔家糧倉的米香飄了半條街!\"碎木片濺到宋明允鞋尖,他叼著根狗尾巴草倚在祠堂柱子上,寫板在掌心敲出輕響。
待最後一聲罵孃的尾音消散,他慢悠悠舉起寫板——木板上墨跡未乾:\"今日之事,暫告一段。\"
人群裡不知誰喊了句\"縣太爺啞巴了?\",立刻有人反駁:\"沒看阿秀前日教咱們辨玉璽?
人家這是懶得跟崔家費口舌!\"宋明允望著散去的百姓,狗尾巴草在嘴角壓出個淺笑。
等最後幾個挑擔的走遠,他轉身扯了扯張老三的衣袖,從懷裡摸出個銀勺——勺柄還沾著褐色藥漬,是昨夜李煥招供時喝剩的豆漿碗裡撈出來的。
\"送去城南孫大夫處化驗。\"他湊到張老三耳邊,聲音輕得像貓爪子撓窗紙,\"我倒要看看,這毒是哪位'義士'送來的。\"張老三捏著銀勺的手緊了緊,抬頭正撞進宋明允的眼睛——那雙眼平時總像浸在茶盞裡的霧,此刻卻亮得像淬了冰的刀。
他重重點頭,轉身時官靴在青石板上磕出脆響。
孫大夫的藥鋪後牆爬滿枯藤,月上柳梢頭時,牆根突然傳來\"咔吧\"一聲——是老藤經不住重量斷了。
孫大夫扒著牆沿的手一滑,\"哎喲\"摔進泥坑裡,藥香混著土腥氣直往鼻子裡鑽。
他剛爬起來,就見張老三舉著火把從巷口轉出來,身後跟著四個持棍的衙役。
\"孫大夫這是要夜訪老友?\"張老三晃了晃火把,火光映得孫大夫臉上的汗珠子直髮亮。
老大夫\"噗通\"跪進泥裡,藥箱\"噹啷\"摔開,人參鹿茸滾了一地:\"大人饒命!
崔尚書說保我進太醫院...小的鬼迷心竅,才說李煥真瘋!\"他扯著張老三的褲腳,白鬍子沾了泥,\"求您跟宋大人說,小的願當證人!\"
張老三蹲下身,捏起他沾泥的手腕:\"太醫院的官沒當上,大理寺的牢倒是能住個舒坦。\"他衝衙役使了個眼色,孫大夫立刻被架起來,像只被拔了毛的老母雞撲騰:\"崔明遠還藏著...哎喲!\"話音被巷口的穿堂風捲走,只剩藥鋪的燈籠在風裡晃,把\"懸壺濟世\"的幌子吹得噼啪響。
同一時刻,縣衙後院的梧桐樹下,宋明允正往寫板上塗墨。
小福的聲音從院牆外飄進來:\"大人,崔府偏門今早進了個刀疤臉!\"他手一抖,墨點在\"劉二\"兩個字上暈開。
小福扒著牆頭,褲腳還沾著草屑——這小子為盯崔府,昨夜在草堆裡趴了半宿。
\"是他。\"宋明允用袖子抹了抹寫板,新寫的字力透木板:\"放風去,就說縣令中毒是寒門考生乾的,證據確鑿。\"小福撓了撓頭:\"可李煥已經招了崔家...\"\"笨。\"宋明允敲了敲他腦門,\"崔家要臉,咱們就往他臉上抹灰。\"小福突然笑開,撒腿往外跑,鞋跟踢得青石板直響。
這風聲像長了翅膀,晌午就刮進崔府正廳。
崔明遠握著茶盞的手青筋直跳,茶沫子濺在繡金團花馬褂上,暈開個深褐色的疤。
劉二跪在地上,刀疤從左臉扯到下巴,此刻抖得像篩糠:\"方公子說您不想再惹事...小的就...就往豆漿裡下了點蒙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