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荒村曬穀場的土埂上已經擠滿了人。
宋明允踩著露水走過來,狗尾巴草在嘴角晃得歡快——他特意起了個大早,昨晚往懷裡塞了半塊硬饃當早飯,此刻正抵得胃裡直犯酸水。
\"縣太爺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人群霎時靜得能聽見草葉上露珠滾落的聲音。
宋明允抬眼掃過那些攥著香燭、面色發白的村民,突然咧嘴一笑:\"都湊近些,今兒請各位看場戲——比城隍廟的雜耍可精彩多了。\"
臨時驗屍臺是用兩張八仙桌拼的,七具白骨蒙著草蓆碼在桌腳。
張老三蹲在桌前正擦骨尺,竹製的尺子被他摸得發亮,見宋明允過來,老頭用袖子抹了把鼻尖的汗:\"臭小子,這骨頭我昨晚摸了半夜,肋骨那道茬子......\"他突然哽住,枯樹皮似的手按在最邊上那具骸骨的胸腔位置。
宋明允彎腰扯起草蓆,白骨在晨霧裡泛著青灰。
人群裡傳來抽氣聲,有個小媳婦抱著孩子往後縮,被身後的老漢拽住:\"看仔細了,這是給衛家申冤呢!\"
\"先看鬼火。\"宋明允從懷裡掏出個粗布包,抖出一把白花花的粉末。
張老三立刻湊過來,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這是牛骨粉?\"
\"老仵作到底沒白活。\"宋明允把粉末往手心裡攏了攏,\"牛骨燒透磨粉,遇著潮氣就愛冒火星子——跟你們說的'鬼火'一個道理。\"他突然抬手把粉末撒向空中,晨霧裡立刻騰起幾點幽藍的光,像極了傳說中飄在墳頭的鬼火。
\"哎喲媽呀!\"人群炸了窩,幾個半大的小子拽著褲腰帶就往土埂下跑,王屠戶的粗嗓門蓋過了喧鬧:\"都甭跑!
縣太爺說了這是牛骨粉!\"他自己卻也往後退了半步,肥肉顫得直晃。
宋明允叉著腰笑出了聲,狗尾巴草差點掉下來:\"各位鄉親,要是鬼火能挑人上身,我這站最前邊的早該被燒成灰了。\"他彎腰從桌腳撿起半粒發黑的米糠,\"這骨頭指縫裡的米糠,是衛家兄弟被押去刑場前,偷偷攥的最後一把口糧——山匪劫道能劫出米糠來?\"
張老三突然舉起骨尺,竹尺尖\"咔\"地戳在一具骸骨的肋骨上:\"都瞧仔細!
這斷面齊整,力道從左肋斜貫右肩——當年刑獄司的斬馬刀,專砍犯官的後頸,偏生要讓犯人受半口氣的罪!\"他聲音發顫,眼眶紅得像浸了血,\"山匪的刀鈍,砍不出這樣的茬子;獵戶的刀利,可沒這股子狠勁往骨頭裡鑽!\"
人群裡傳來抽噎聲。
宋明允抬眼,見幾個白髮老人互相扶著,眼淚把青布衫前襟洇出好幾個深色的圓斑。
最邊上的瘸腿老漢突然\"撲通\"跪下,額頭砸在泥地上:\"衛家小子當年救過我命......我、我還信了那混帳的話,說他們是山匪......\"
\"起!\"宋明允大步走過去,伸手把老漢拽起來,\"要跪也等我給他們立了碑再跪。\"他衝王屠戶使了個眼色,外村的漢子們吆喝著抬起塊青石碑,碑面被擦得鋥亮,\"忠魂埋骨處\"五個字剛用硃砂描過,紅得刺眼。
小桃不知從哪鑽出來,懷裡抱著疊紅紙。
這丫頭昨兒跟著周嬸來送粥,扎著的羊角辮現在散了一半,髮梢沾著草屑:\"明允哥哥,我幫他們貼喜紙!\"她踮著腳往碑上貼,指尖沾了硃砂,在碑角抹出個小紅點,\"爺爺說,好人死了要貼紅,這樣他們就能看見陽間的熱鬧了。\"
宋明允喉結動了動,伸手把小桃抱起來。
丫頭身上帶著灶房的炊煙味,比他懷裡的硬饃香多了:\"小桃說得對。
打今兒起,七月十五不是鬼節——是衛家兄弟被錯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