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西大將軍、晉王爾噶朗謹奏;為在東川開礦鑄幣事:東川之地素產銅,明清曾在此鑄幣,鼎盛之際,十出其六。然近年戰爭不斷兼倭銅渡海販於我國,銅產日稀。惜哉!兒以為鑄幣一事,關乎國運,萬不可將國家命脈寄託外邦;且興礦鑄幣,其利有三:一者,連年征戰,軍費開銷甚巨,可補朝廷日用不足;二者,採礦之利倍於耕種,百姓得利亦倍之,可使民生富庶,藏富於民正合富國強兵之道也;三者,蜀地久經戰亂,人煙稀少,朝廷雖鼓勵移民屯田,然收效甚緩,若允民間開採,遠人騖利紛沓至,空谷亦可成市廛,蜀地人口倍增非難事耳。以川銅之豐饒,礦硐宜開也,鼓鑄宜廣也!兒斗膽請父汗允許民間於東川一府設場採礦,所得之銅由戶部派官收之……微末淺識,靜候聖裁”。
“唰~唰~唰~”晉王爾噶朗筆走龍蛇向老父親上疏。在場之人皆以為王爺是因奪取東川一事向大汗報捷,殊不知此疏內容居然與作戰無關,通篇皆是開礦鑄幣的銅臭味。作為大可汗的第四個兒子,爾噶朗的母妃雅若是土爾扈特部的公主、位居皇貴妃之尊,在後宮的地位僅次於皇后,他從小便被寄與厚望,受過名師教導,對經濟治世之學極有研究,很早就聽過東川“天南銅都”、“錢王之鄉”之名,知道此地曾鑄過嘉靖通寶這樣享譽至今的錢幣,所以剛攻下東川,便請來本地老工匠瞭解開礦鑄幣之事。不料卻被告之,受戰爭影響,礦廠早停了,錢幣也鑄不出來,覺得實在暴斂天物,遂上疏向老父親請求恢復,甚至突發奇想,建議允許民間採礦,由戶部統一收購。
此疏不過是心血來潮之作,爾噶朗上過疏後便率軍繼續出征,目標直指東川府東邊的烏撒府,掃清南下雲南的最後掣肘。烏撒府守將是吳貴州提督李本深麾下游擊李福。李福原先只有兩千兵馬,入駐烏撒後,招募了三千本地的儸儸兵,兵力才達到五千。可想和擁兵十餘萬的晉王殿下掰手腕,這點人馬完全不夠看的。僅兩日,烏撒府城便被攻破,李福本人也做了刀下之鬼。掃清後顧之憂後,爾噶朗命雲貴總督阿拉坦倉領兵四萬駐於遵義監視貴州的吳軍,自己則和徵西副將軍、一等蜀國公脫裡於東川府南部的馬鞍山聚兵九萬,擺出南下雲南之勢。
聞聽衛軍並沒有南下,而是向東攻陷東川、烏撒,如今又駐大軍於東川,吳軍留守雲南路總管、定遠大將軍張國柱猛地拍起大腿,懊惱自己中了衛軍聲東擊西之計。東川可是昆明的北大門,吳軍在東川佈置重兵,分明是想襲取昆明。忙率軍由武定府趕到尋甸和曲靖佈防,又火速傳信於吳三桂,將雲南危急的局勢告之。
-----------------
“小四子不僅善戰,還有治才,朕先前真是小覷了他!”見到晉王爾嘎朗上的奏疏,蓮花大可汗不由感慨。作為父親,見自己的兒子有能力,自然是歡喜的;可儲君之位只有一個,大衛立國未久,容不得內亂,無法廢長立幼,身為皇子太過有才未必是件好事!好在小四子很聰明,行事向來低調,從不和皇太子爭風,倒是比小二子更讓自己省心。只是~唉~可惜了這才具!
畢竟是統御萬方的大可汗,蘇勒坦很快便從兒女情長中擺脫出來,重新琢磨起這封奏疏。作為穿越客,他依稀記得東川產銅,雍正時劃歸雲南,令雲南的銅產量最高達到全國產量的百分之九十五,清廷向東川一府徵收的稅銀每年達百萬兩之巨。嗯,開銅礦鑄幣,明、清可以搞,朕自然也可以搞。可是,怎麼個搞法呢?須好生琢磨才是。
鑄幣之事其實一直是他眼中的大事。明洪武年間鑄幣之事屬工部,天啟二年(1622年),戶部設立寶泉局,工部鑄的錢於是減少。清依明制,在京城的工部和戶部分別設立寶源局和寶泉局,並在各省設立鑄局。可是雄才偉略的大可汗覺得鑄幣之事委託給兩個不同的衙門,容易造成幣制混亂,立國初便將此事完全委託給工部寶源局、裁撤了戶部寶泉局;此後寶源局鑄的錢幣越來越多,成為大衛國籌措軍費的重要手段,對經濟的影響也越來越大,他又將寶源局升為鑄幣司,劃歸戶部管轄。同時為向鑄幣司提供鑄幣的材料,又在工部設立礦業司,負責開採金、銀、銅等珍貴礦產。
這兩個衙門品級提高後,不僅開採出大量的礦產,還鑄造出大量的金、銀、銅幣,不僅為大衛國發動戰爭提供大量軍費,還有力地促進了經濟發展。可有一節,此前銅礦和金礦、銀礦一樣,是由礦業司壟斷的,民間不得開採,若真像兒子說的那麼幹,允許普通百姓在東川開採銅礦,豈不是讓朝廷失去了對銅礦的壟斷地位?
不過大可汗也明白兒子的意思,採礦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錢,如今朝廷財政緊張,壓根拿不出採礦所需的海量銀錢,允許民間開採,不需要投入一文錢,便可迅速投產;且由於銅礦開採不足,大衛國每年都要向日本進口大量銅礦石,狡猾的紅毛夷人(荷蘭人)趁機購買日本銅屯積,導致進口銅礦的成本上升,若能加速開採本國銅礦,也可以大大降低鑄幣成本,籌集到更多的軍餉;再者,放開民間開採,有利可圖之下,不管是本地百姓還是外地百姓,手中有錢的皆願採礦,沒錢的也可以當礦工養家,既能讓本地百姓的日子好過,又可以吸引大量外來人口來四川,解決因為戰爭蜀地人口銳減的問題。正所謂好處多多,不可不做!
不過,這個年代銅是用於鑄幣的戰略性礦產,放開給民間開採,容易產生走私甚至會有不法商人買來鑄造偽幣。對這個問題,大可汗沉吟良久,覺得可以透過提高鑄幣工藝、增加防偽手段、嚴刑峻法等手段消除偽幣;至於走私,可以讓礦業司派官員駐礦場督查,並命御使監察,同時提高收購官價讓礦主有利可圖、抵消走私暴利的影響。
大可汗覺得憑自己的鐵腕,走私和偽幣都不是事,但還有一宗:運輸,是的,運輸,著實是個大難題!那麼多銅,不可能全部用作鑄幣,肯定還有部分對外發賣、部分儲存起來備用。作為可以鑄幣的戰略性物資,自然要儲存於大都的國庫而不是地方府庫。從偏遠的東川運銅至京師,運費巨大,如何節省開支是個大問題。
蘇勒坦記得後世看過這方面資料,滿清在尋甸、東川二府設有銅店,收購併儲存各礦場所出之銅;再部分運往漢口、備湖廣等省採辦之用,部分運至鎮江、備江蘇等省採辦之用;剩下的轉運北京。整個過程包括分運、遞運和長運三個階段。分運是指從各礦場運銅料到尋甸、東川兩大銅店;遞運指從上述二銅店依次運到四川瀘州銅店;長運是從瀘州沿長江航道再轉運河水道達北京。自川至京,陸路二千二百餘里、水路八千二百餘里,合計路途超過萬里,真正是萬里送京銅!
蘇勒坦還知道清廷嫌陸運成本高,曾經修浚金沙江為運銅水道,孰知金沙江灘險流急,暗礁無數,運銅船隻時常觸礁沉沒,銅料損失巨大,核算成本居然比陸運還高。於是,銅運上半程仍以陸路為主,運到瀘州後開始水運。船隊從瀘州起航,順長江至揚州儀徵大運河口揚帆北上,在通州上岸,送往戶部交貨。既然有前例參考,運輸照此辦理便是。
大可汗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既然下定決心開發東川銅礦,立即便下旨准許商人向工部報備並繳納保證金後在東川府境內設場採礦,並命工部派員監督、監察院派御使監察、戶部徵收稅銀;又命戶部在尋甸、東川地設立銅店收儲,在漢口、鎮江、瀘州等地設銅店發賣轉運,走陸路至瀘州後轉水運至京師。當然,他老人家只管下旨,至於細節,比如如何收儲,如何發賣,如何轉運,每年運銅幾次,設船隊幾支、船隻多少,需馬匹多少等等,自有下面的官兒們處理。
這道旨意一出,直接促進了東川府乃至周邊地區採銅、冶煉、鼓鑄、加工等銅礦業的迅猛發展。各地商人蜂擁而來,參與採礦的礦民不下數十萬。川陝總督傅山奏報,“外省遊民流入川境者不下數十萬,皆賴開礦走場度日,不但川民以為生計,即江、廣、黔、滇各省民人,亦多來川開採”。
人口一多,政治、經濟、文化自然迅速發展,困擾四川多年的因戰爭而人口銳減問題明顯改善,東川府也得了個“萬里京運第一城”的美譽。甚至連見多識廣的蓮花大可汗亦驚歎,“朕未料在東川開礦好處如斯之大!此地能抵百萬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