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那座堆滿屍骸、浸透血汙的荒山被遠遠拋在了身後。
江嶽長長吁出一口濁氣,帶著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
謝天謝地,總算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那座山,除了冰冷堅硬的石頭,便是濃郁到令人窒息、幾乎凝成實質的血腥氣。
此刻回想起來,那股鐵鏽與腐敗混合的味道,依舊讓江嶽胸口隱隱發悶,胃裡翻江倒海。
眼前這條奔騰的河流,倒是順眼許多,洗刷著眼底殘留的血色。
嗯,江嶽略一分辨水流氣息,判斷出這大概是惠春江的一條支流。
嘩啦啦——!湍急的水流兇猛衝擊著佈滿卵石的河岸,發出聯綿不絕、充滿力量感的聲響。
這純粹自然的喧囂灌入耳中,竟如同某種奇異的撫慰,讓江嶽那根因殺戮而繃緊到極致的心絃,悄然鬆弛了幾分。
江嶽目光掃過河岸,尋了塊被河水長年累月沖刷得異常圓潤光滑、看起來也相對潔淨的巨大青石。
他沒有絲毫猶豫,近乎是帶著一種解脫感,重重地坐了下去。
身體接觸石面的瞬間,一股溫熱感透過依舊沾染著暗紅血跡、略顯潮溼的衣料傳遞過來。
這是午後烈日炙烤後,殘留在石頭深處的餘溫。
這股暖意熨帖著冰冷的面板,帶來了一絲久違的、近乎奢侈的舒適感。
江嶽坐得很沉,身體的每一個關節,每一寸肌肉,都彷彿灌滿了沉重的鉛汞。
媽的,真他孃的累。
這種疲憊,並非剛剛經歷一場慘烈廝殺後,肌肉纖維撕裂、痠痛不堪的那種物理層面的勞累。
它更深沉,更隱秘,彷彿是從靈魂深處,從骨髓的縫隙裡,一絲一縷,緩慢而頑固地滲透出來。
一種精神被徹底榨乾後的虛脫感。
明明剛從仙神墟那鬼門關闖出來時,江嶽感覺自己力量澎湃洶湧,靈力充盈欲爆,狀態前所未有的巔峰。
他甚至覺得自己強悍到能一拳轟塌一座小山包。
可現在,僅僅是清理掉那個藏汙納垢的妖魔巢穴,屠戮了數十頭雜碎。
江嶽的精神反而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提不起絲毫亢奮,只餘下一片空落落的虛弱。
真是怪哉。
江嶽暗自思忖,或許是精神長時間保持在極限高度的集中狀態,此刻驟然放鬆下來,所引發的強烈反噬吧。
他緩緩閉上雙眼,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陰影,只想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好好地喘一口氣。
帶著溼潤水汽的河風,溫柔地拂過江嶽沾染血痕的面頰,風中裹挾著些許屬於河流特有的、略帶腥氣的泥土味道。
還有水邊青草被風壓彎後,散發出的淡淡青澀氣息。
嗯…似乎…這風裡,還夾雜了點別的什麼?極其微弱,若有似無。
江嶽猛然睜開雙眼!
那雙原本因疲憊而略顯黯淡的眸子,瞬間變得如同鷹隼般銳利,寒光迸射!不對勁!剛才那一瞬間,掠過心頭的奇異感覺…是什麼?!
它極其細微,飄忽不定,比蛛絲更輕,比微風更柔。
彷彿有一根看不見的、極其纖細柔韌的絲線,跨越了空間的阻隔,在他的心神最深處,極其輕柔地、試探性地,撥動了一下。
絕非錯覺!江嶽心頭一凜。
又來了!這一次,那奇異的感覺比剛才清晰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絲絲。
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卻又帶著獨特的印記。
源頭…是從這奔騰的河水裡傳來的?江嶽目光驟然沉凝,如同兩柄出鞘的利劍,死死地釘在眼前渾濁翻滾、奔騰不休的河水之上。
河水呈現出一種混濁不堪的黃綠色,其中裹挾著大量的泥沙與細碎的枯枝敗葉,咆哮著,奔騰著,衝向遠方。
肉眼根本無法看透這渾濁的水面下,究竟隱藏著何種秘密。
那感覺…與其說是一種強硬的拉扯,倒更像是一種…帶著焦急與期盼的呼喚?是的,就是呼喚!一種沒有發出任何實際聲響,卻能跨越物質的阻礙,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震盪、響起的迴音。
他“聽”到了!真真切切!
這感覺…熟悉!這種源自靈魂契約的共鳴…該死的熟悉!
轟——!!!江嶽的腦子裡彷彿有驚雷炸響,又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擂中胸口!
蝦七?!龍君?!那顆因為疲憊而跳動緩慢的心臟,毫無預兆地、如同擂鼓般瘋狂地猛烈一跳!咚!咚!咚!幾乎要掙脫胸腔的束縛,躍出喉嚨!一股滾燙到極致的熱流,如同火山爆發的岩漿,“譁”的一下,瞬間沖刷過他的四肢百骸,湧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胞!將那深入骨髓的疲憊感,沖刷得蕩然無存!
那兩個小東西!他的夥伴!當初離開雲州城,應對妖魔大舉入侵,情勢萬分緊急,他走得太過匆忙,根本來不及細細安排。
便只能將它們倆——那隻傻乎乎卻忠心耿耿的河蝦精,還有那條傲嬌卻潛力無限的小泥鰍,留在了更為寬闊、靈氣也相對充沛的惠春江主幹流之中。
讓它們憑藉本能,自行修煉,等待自己有朝一日的歸來。
這一分別…再感應到它們那微弱卻清晰的訊息…真他孃的恍如隔世!彷彿已經過去了幾個漫長的世紀,經歷了無數次的輪迴!
江嶽確認,這裡是惠春江的支流。
沒錯,水流的方向,感受水脈的氣息,正是從主幹流那邊蜿蜒而來。
它們…是冥冥之中感應到了自己的氣息,順著複雜的水系,一路尋覓,逆流而上,找過來了?還是說…
江嶽心思電轉,無數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在腦海中碰撞、閃現。
是因為自己如今的實力,經歷了仙神墟的生死淬鍊,早已脫胎換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暴漲?
神識感知的範圍,呈幾何級數般恐怖地擴大了?亦或者是當初情急之下,與它們定下的那份略顯粗糙的靈魂契約…終於在經歷了這麼多風雨血火之後,變得更加穩固,更加清晰…
如同前世的某種訊號…終於他孃的從一格變成了滿格?!管他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原因呢!江嶽嘴角咧開一個難以抑制的巨大弧度,露出一口白牙。
重點是,它們就在這附近!活蹦亂跳的,沒有出任何意外!還在用它們那獨特而笨拙的方式,拼命地呼喚著自己!
那深入骨髓、彷彿要將他拖入深淵的疲憊感呢?他孃的,總算來了點真正的好訊息!行。
江嶽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狂喜與激動,先穩住心神。
它們在焦急地呼喚他。
他也必須做出明確的回應。
必須讓那兩個懵懵懂懂的小傢伙知道,它們的呼喚,他收到了!他就在這裡等著它們!
這個地方…江嶽迅速回憶了一下離開鐵衣城後的路線,估摸著大概是在雲州的東部區域,快要靠近臨惠郡的地界附近了。
離開鐵衣城後一路埋頭疾行,沿途斬妖除魔,具體的地圖方位並沒有太仔細去核對。
誰他孃的現在還有空去管什麼精確的座標!
江嶽重新調整呼吸,如同老僧入定般,迅速摒除腦中紛亂的雜念,將全部精神高度集中起來。
心神如同一面被擦拭得鋥亮光滑的古鏡,徹底沉靜下來,不起一絲波瀾。
江嶽對著那奔流不息、渾濁不堪的河水,將自己強大而凝練的意念,如同投入水中的一顆無形的、卻蘊含著磅礴力量的石子。
帶著清晰無比,飽含安撫與喜悅的訊息——
向著那靈魂深處感應傳來的微弱方向,如同水波般,層層迭迭,堅定不移地擴散開去。
江嶽驅動意念,那股精神力量,必須凝練如最鋒利的冰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