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大步穿過門廳迴廊,到了花廳門口腳步微微一頓,隱隱聽見裡面傳來低沉的交談聲。
他先是輕咳一聲,接著才邁步而入。
只見李廷珪與韓繼勳正對坐著品茶,聞聽動靜之後,抬頭看到李奕進來,兩人連忙起身行禮。
“李公、韓公,久等了。”李奕拱手一禮,率先道,“二位駕臨寒舍,在下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李廷珪連忙還禮:“李都使言重了。我二人冒昧造訪,已是唐突至極,李都使莫怪才是。”
韓繼勳亦拱手作揖,接過話頭道:“聽聞李都使近日公務稍閒,我二人便厚顏前來叨擾。”
李奕面上含笑,心下卻暗自思量——
距離上次皇帝在金祥殿賜宴,自己和李、韓二人同坐宴飲,滿打滿算也才過去月餘時間。
至於二人來拜訪的目的,他其實已經隱隱猜到,無非是來跟自己攀交情。
畢竟李廷珪與韓繼勳只被封了閒職,空有名頭而無實權,肯定不會因為公事來拜訪自己。
“二位請坐!”李奕隨即行至主位落座,袍袖輕拂示意不用拘謹。
待兩人重新坐下,他這才繼續開口道:“自上次金祥殿外一別,在下本欲抽空邀二位過府一敘,奈何陛下交託重任在身,以致耽擱到今日。”
韓繼勳聞言,身子微微前傾,語氣愈發恭敬:“陛下親征之前,將點檢禁軍和京城防務交予李都使,這份信重,放眼朝堂內外,再難找出第二人來。”
他這話很直白的表達了奉承之意,任誰都能聽出其中拍馬屁的意味。
然而事實上,李奕和韓通分別暫代殿前、侍衛二司,禁軍諸事並非是李奕一個人說了算。
至於巡檢京城之事,李奕只是副職而已,韓通才是內外都巡檢。
不過要說具體的執行……韓通的精力大多放在了工程建設上,巡檢京城和點檢禁軍確實是李奕的擔子更重。
李廷珪聞言,頓時瞥了韓繼勳一眼,目光中略帶幾分責備,他心知有些話不該亂說。
但說出口的話卻不能收回,李廷珪只能轉移話題道:“李都使肩上擔著留守的重任,心中卻還惦念著我二人,實在折煞我等。”
李奕微笑著客套了幾句,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心中對二人的性格,卻有了評價:韓繼勳不如李廷珪的沉穩持重。
這不僅只是在言行舉止上有體現,從兩人的穿著打扮也能瞧出端倪。
韓繼勳穿著一身紫袍配飾金魚袋,這是作為諸衛大將軍的身份象徵,雖然只是空有名號而無實權,但出門在外起碼也是很能唬人的。
小官小吏見到這身行頭誰敢不戰戰兢兢?而李廷珪就要低調得多,只是一身普通的圓領袍服,雖說布料質地都是上乘,但並不顯得那麼招搖過市。
真要說起來,作為敵國的降將,理應夾起尾巴做人,低調一些為好。
當然論起出身,李廷珪是後蜀先主孟知祥的舊部,在蜀國朝廷的地位不是韓繼勳能比的。
韓繼勳最先只是孟昶身邊的醫官使,獲得了皇帝的賞識提拔之後,才得以擢升節度使鎮守一方。
西征攻蜀之時,李廷珪好歹還跟李奕打了一場,而韓繼勳這貨連周軍都沒見著,就已經慌不擇路的棄城逃跑。
由此也可見兩人之間的差距。
李奕放下茶盞,溫聲道:“天色已晚,二位若不嫌棄,不如留下用頓便飯?寒舍雖無珍饈美味,倒也有幾道家常小菜可堪下酒。”
李廷珪連忙拱手:“這如何使得?冒昧打擾已是不該,怎敢再過多叨擾。”
說著,他便想要起身告辭。
“是啊是啊。”
韓繼勳雖有心想要留下,跟李奕多增進一下感情。
但眼見李廷珪已經表態,他也只能起身附和道,“我二人今日冒昧登門,只是過來拜見一下,日後少不了還要再來叨擾李都使。”
李奕笑著擺擺手:“二位不必客氣。剛才我已讓人去預備酒菜,二位何必辜負在下的一番好意呢?”
“這……那我二人就厚顏討李都使一杯酒水喝了。”眼見話都說到這份上,李廷珪猶豫了一下,也就不再推辭。
“既是李都使的好意,我等又怎敢推辭?”韓繼勳本就求之不得,立馬又一屁股坐下,態度轉變的十分順滑。
兩人心底深處自然是想要跟李奕多加親近的,自從被俘後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東京大梁城,他們作為敵國的降將其實並沒有多少安全感。
若是能抱上李奕這條大腿,起碼能多一些門路和保障……況且他們也只能跟李奕搭上線。
只不過由於李奕最近忙於公事,李、韓二人白天裡沒機會上門,但又不能大張旗鼓去衙署蹲人。
無奈之下只能選擇這時候來拜訪,不想表現的像是故意來蹭飯一樣。
“合該如此。”李奕微微一笑,轉頭喚來小廝,吩咐道,“去廚房催催酒菜快些上來。”
小廝聞言不敢耽擱,忙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時,僕人們魚貫而入,在案几上擺開幾樣精緻的菜餚。三人都是相同的菜式:兩樣肉葷,一碟青炒時蔬,一碗豆腐羹,一小碟醬菜。
酒則只是尋常的釀造米酒……李奕其實很少喝家裡蒸餾的白酒,平日裡頂多小酌幾杯低度的醴酒。
正所謂,喝酒要適量,微醺不上頭。
何況李奕本身也並非是酒鬼,喝酒對他來說更多隻是一種消遣,哪能像馬仁瑀那貨一樣,動不動就往死裡喝。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李奕執壺斟酒,舉杯相邀道,“二位還請隨意,權當私下小聚。”
李廷珪端起酒杯,神色略顯動容:“李都使如此厚待,我等無以言表。”
韓繼勳也連忙舉杯:“今日能得李都使宴請,實乃我二人的榮幸!”
李奕朗聲一笑道:“言之不盡,不如同飲……乾了這一杯!”
說罷他仰首將酒水傾杯而盡,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上下滾動,幾滴酒液瞬時沿著嘴角溢位。
三人對飲幾杯過後,李奕夾了一筷子菜,隨口問道:“在下近日來忙於軍務雜事,倒不知二位的宅邸可安置妥當?”
聞聽此言,韓繼勳目光微亮,連忙放下筷子,拱手道:“託陛下隆恩,賞賜的宅邸已收拾妥當,過兩日便準備搬過去,若李都使不嫌棄……”
他話未說完,李廷珪突然輕咳一聲,在桌下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隨即舉杯笑道:“陛下賜予的宅院就在保寧坊內,倒是距離正陽坊不算太遠。李都使往後若得了空閒,可以到我二人的住所坐坐。”
韓繼勳被這突兀的打斷弄得一怔,待要再言,卻見李廷珪朝他微微搖頭,他只得訕訕附和了一句。
李奕含笑點頭,將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嘴上卻道:“這倒是巧了。”
他不動聲色地舉杯回敬,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保寧、正陽二坊只隔了幾條街巷,看來往後走動倒是方便。”
見二人點頭稱是,李奕又將話題引向別處:“說起來,二位在東京可還住得慣?蜀地與中原的風土,想必大不相同吧?”
李廷珪放下酒杯,輕嘆一聲:“說來慚愧,老夫本是幷州太原人,當年隨高祖…蜀國先主前往蜀地,已近三十年未曾回到中原。此番來到東京城,倒像是歸鄉一般。”
“初來時確實諸多不適,好在時日久了,倒也漸漸重新習慣……”韓繼勳接話道:“東京的起居飲食,雖與蜀地頗有差異,但卻別有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