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華縣的早春總裹著化不開的冷霧，沈飛乘坐的車字駛進縣城的時候，晨霧還沒散盡，街旁的梧桐枝椏光禿禿戳在灰藍色天空裡，像是凍僵的手指。
司機放緩車速，避開路邊賣早點的三輪車，車斗裡的油條冒著熱氣，卻暖不透這滿街的蕭索。
“沈書記，前面就是興源賓館了。”
坐在副駕駛的張立誠指了指前方一棟灰撲撲的六層小樓，樓門口掛著的紅燈籠還沒摘下，褪色的紅綢在風裡耷拉著：“劉主任他們應該在門口等了。”
沈飛嗯了一聲，抬手揉了揉眉心。
昨晚在市紀委整理馮濤的舉報信到後半夜，眼前還晃著信裡“對方念出我家小區門牌號時，我後背全是汗”這句話。
富華縣雖不如華昌縣經濟體量大，卻藏著不少“小官鉅貪”的先例，去年就有個鎮民政所長挪用低保款被查，如今又出了權力洩露公民資訊的事，他心裡隱隱覺得，這案子恐怕沒表面那麼簡單。
商務車剛停穩，賓館門口的幾個人就快步迎上來。
走在最前面的劉佳偉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夾克，領口還沾著點早飯的油漬，看見沈飛下車，他先是往前邁了兩步，又突然頓住，雙手在褲縫上反覆搓著，像是想把掌心的汗蹭掉。
“常務，您來了。”
劉佳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眼睛不敢直視沈飛，只盯著對方的皮鞋尖：“是我們沒用，這都一個星期了，連王建國的底都沒摸清，還讓您特意跑一趟，真是辜負了常務的期望，給市紀委丟臉了。”
他說這話時，肩膀微微垮著，身後督查五室的幾個幹事也都低著頭，連呼吸都放輕了。
畢竟他們這幫人下來這麼長時間，卻沒有任何收穫，甚至讓沈飛親自出面擦屁股，屬實是有點丟臉的。
沈飛看著劉佳偉凍得發紅的耳朵，想起這人上週彙報時還拍著胸脯說“保證三天出眉目”，如今這副模樣，倒讓他想起剛進紀委時的自己。
查第一個案子時也因為受阻，在老領導辦公室紅了眼眶。
“老劉，抬頭說話。”
沈飛上前一步，拍了拍劉佳偉的胳膊，指尖觸到對方夾克下緊繃的肌肉，嚴肅的說道：“案子要是這麼好破，馮濤也不用繞這麼大彎子給市紀委寫信了。基層調查本來就難，尤其是這種涉及人情網的事，一步慢很正常，不算丟臉。”
劉佳偉猛地抬起頭，眼眶有點發紅：“可是沈書記，我們連派出所的監控都調不出來，車管所也說王建國的車輛登記資訊系統故障，連馮濤現在都不敢見我們了，說怕被人報復……”
“先上樓說。”
沈飛打斷他，目光掃過賓館門口來往的行人，有個穿黑色羽絨服的男人站在早點攤旁，看似在買豆漿，眼睛卻一直往這邊瞟。
他不動聲色地拉了劉佳偉一把，開口問道：“會議室安排好了？”
“好了好了，在三樓最裡面那間，我讓人鎖了門，也檢查過了。”
劉佳偉趕緊應聲，側身引著沈飛往裡走，腳步比剛才輕快了些：“我還讓食堂燉了點薑湯，富華縣這鬼天氣，早上能凍透骨頭。”
賓館的樓梯間飄著一股潮溼的黴味，臺階邊緣的瓷磚缺了好幾塊。
沈飛跟著劉佳偉往上走時，聽見身後幹事小聲議論：“沈書記居然沒罵我們……”
“早知道當初就該直接找馮濤的鄰居問問……”
他沒回頭，心裡卻清楚，督查五室的這些年輕人，這幾天肯定沒少受氣。
畢竟人家不配合他們的工作，對於這些紀委的幹部來說，可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
………………
三樓會議室的門推開時，一股暖氣撲面而來。
角落裡的舊空調嗡嗡響著，出風口還掛著半片枯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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