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三候:一候虹藏不見。二候天氣上升,地氣下降。三候閉塞而成冬。”
夜深煙火盡,霰雪白紛紛。農曆十月中,便是小雪。小雪之日,陰盛陽伏。按照曆書,這不是個出行的好時候。只是一旦踏上行途,往往就沒有了選擇的餘地,唯有竭力向前了。
“簌…簌…”
第一場霜雪落在冀州的原野上,卻未曾把大地染成雪白。它落地即化,只留下道路的泥濘。從趙國邯鄲到魏郡鄴城,不過一百來裡。在泥濘的官道上,步行了三日後,太平道一行人終於牽著馬,抵達了鄴城東北的漳水。
“上游濁,下游清,這就是漳水嗎?”
“嗯!這就是漳水。承負,你看那四丈寬的石渠,就是漳水十二渠的主渠。而那兩丈寬的小渠,則是散開的支渠。漳水十二渠延伸百里,不僅把漳水由濁變清,還灌溉了數萬頃良田…魏郡菁華之地,盡在於此了!”
張承負駐足在漳水畔,眺望著這條清澈寬闊的大河。看這條大河此刻平靜溫順、灌溉良田的樣子,很難想象它自太行山東麓流出時,居然會是波濤洶湧、奔流至極、夾雜著泥沙的渾濁“惡水”。
“鄴有聖令,時為史公,決漳水,灌鄴旁,終古斥鹵,生之稻粱…”
“承負、道奴、趙鈞,這十二渠,是秦前魏國西門豹、史起先後所修。從魏國開國的魏文侯,一直修到一百年後的魏襄王。而十二渠一路修築延伸,把鹽滷旱田,變成水澆沃地。這沿岸所灌溉的田地,也就此成為魏國興盛的根基!”
“天垂象以示治,地出泉以生民。水者陰陽之和,民之本命所繫。水行有度,五穀豐登;人得其利,天下康寧。這才是天地德政,太平正道,天人之合和啊!…”
大賢良師張角佇立在漳水畔,眼神很是溫和,教導著自己的兩位弟子。而新收的道童趙鈞,也揹著書箱,跟在後面聽講。
在四人的眼前,一道道水渠從大河上延伸出去,就像是遍佈的蛛網,把大河引流向四周的肥沃田野。這些水渠多為夯土築成,重要的渠口則採用石砌加固,並且有石板攔截引導的引水閘。
再走近看去,水渠的底部還不惜成本,鋪設著許多碎石,來減少水流對渠床的沖刷。而漳水從太行山脈帶下的泥土,也就此在這一道道渠中沉澱起來,成為能夠肥田的肥沃河泥。
“呼!原來這漳水十二渠,不僅僅是某一處的渠道或者堤壩,更是足足延伸了百里的水利系統工程!就是這十二渠的工程,把魏郡與鉅鹿郡,變成了可以安心耕種的沃野…這才是我太平道,所應當追尋的正道!”
張承負深深注視良久,才把視線從水渠中移開,落下水渠兩岸的富饒農田。兩岸的田地中,已經種上了宿麥,顯出綠色的生機。哪怕是旱災的年份,也不影響這些漳水邊的沃地耕種。
毫無疑問,這裡都是“畝產三斛”、“靠近河渠”的上等上田。眼下的價格,都是萬錢一畝,並且有市無價!而縱橫整齊的阡陌間,也很難看到分割的田界。
張承負向前尋了片刻,才看到一塊石頭的界碑,上面刻著隸書的“界”字。他又往另一側尋,隔了兩裡外,才看到另一處界碑。而後,他在心裡默默算了算,很快得出一個估計的數字。
“兩千畝上田,都屬於一個世家大族。萬錢一畝,兩千萬錢…嗯,那處位於桑林中,竹林石牆的莊園,應該就是此間兩千萬錢大族的所在了!”
張承負抿著嘴,遙望了會那處大族莊園。他看到了雕樑的閣樓,也隱約聽到了絲竹樂聲、歌唱歡笑,更聞到了風中的黍酒與肉香。小雪節氣,總是要慶祝一二的。而今年先是大疫,又是旱災,也只有這樣佔據漳水沃地的大族,才能有慶祝節慶的本錢。
“朱門的酒肉很香…”
張承負垂了垂眼睛,轉過頭,看向師父張角。
“.”
大賢良師看著張承負的舉動,又看向不遠處慶祝的大族莊園。他捋了捋短髯,默了默,輕嘆道。
“走吧!南邊就是西門豹公的祠堂。我們去上一炷香,就能到鄴城了。”
燭香燃起,西門祠的香火很盛。眾人拜過之後,步行兩三刻,就到了鄴城的東門。
鄴城是冀州一州的重鎮,東西3-4裡、南北4-5裡。城中至少有七八萬人,加上週圍數里的市集與聚落,恐怕能到十多萬人,可謂是天下真正的大城!
其中,城內駐有郡國兵數千,各色工匠市民數萬。周圍耕作田地的佃農莊戶,也有數萬。往來貿易的商隊行人,如織如流。世家大族的馬車,來來往往,盡顯州城的繁華。
“太一神啊!求求您,求一口吃食…”
“求求您…買下這個孩兒吧!”
“老爺,我能幹活,我是幹活的好把式!…只要一口飯吃…”
“這女娃伶俐,生的也不錯…買回去吧!”
來到鄴城的門口,張承負停下了腳步。鄴城的東門有士卒把守,不讓逃荒逃疫的流民入城。於是,數以千計的枯瘦流民,就沿著八九米高的鄴城城牆,排成了烏壓壓的幾排,像是失了巢的烏鴉。而來往的馬車冠帶,根本無視這些低低的哀求聲,甚至不會投去目光,瞥上一瞥。
“求求您…”
張承負細細看去,這些流民衣衫襤褸,大多凍得瑟瑟發抖,跪在泥濘的地上。他們基本都是很瘦的青壯,帶著半大的孩童。而更老或者更小的,都熬不到這個時候。
這些童子們的總角上,有少數的幾個,頭上插著一束草。這其實是此時買賣牲口的標識,象徵極其的低賤。一般親生的父母,是不會給童子們戴上的,只會在口中喚著“賣”。
而更遠處,有官府負責收屍的雜役,蹲在牛車邊。要是看到有什麼人凍餓倒斃了,雜役們就會上去拖走,丟到牛車裡。他們也會順便再摸一摸,看看有沒有什麼財物。
當然,這些瘦骨如柴的屍體上,通常是什麼都沒有的。只有這一具記數的屍體,在城外亂葬崗埋了,能得兩錢的工錢。而要是活計多,一天領個百錢,那也是有的。
等領了錢,他們還要拿出小半,孝敬記數的吏員。畢竟,這種替官府收屍的好營生,也得是花錢才能做的上。
“路有凍死骨…很多…”
張承負又垂了垂眼睛,轉過頭,看向師父張角。
“.”
大賢良師張角嘆了口氣,摸了摸張承負的腦袋。隨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帶著一眾弟子門徒,入了鄴城。
與城外的哀聲相比,鄴城內就安寧的多。一城之隔,就像換了個世界。穿過大戶宅院、市集酒樓,就是鄴城的中心,官府的府衙。府衙的規模一般很大,前面是各曹各吏辦事的所在,後面則是刺史與郡守的居所。
大賢良師張角帶著門徒,來到府衙拜訪。而冀州刺史李邵聽聞,立刻換了身極為隆重的袍服,戴上冠帶,親自出府衙門迎接。
“太平道張角,特來拜謁李公!”
“哈哈,張真人駕臨,老夫不勝欣喜!請!”
兩人一番寒暄,徑直穿過官吏眾多的府衙,親近的入了後院,留下弟子們在府衙外等候。等飲了一壺茶後,刺史李邵又親自送張角出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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