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風捲著西市的喧囂穿過小巷,李義府坐在陋室的案前,無意識地敲打著那本磨捲了邊的《農桑司實務紀要》。
三天前,他在酒肆聽稽查司的小吏閒聊朝堂議事,那些碎片般的議論此刻仍在耳邊盤旋,像無數根針扎著他的思緒。
“房相說要擴糧倉、疏漕運,可江南的糧運到關中,三成在路上就黴了,儲得再多有什麼用?”
“長孫尚書提農技考核,可新式農具到了鄉野,百姓不會用還是白搭,去年下發的《農桑要術》,我老家縣令都當廢紙墊桌腳。”
“魏公要清查隱田,聽著解氣,可那些豪強哪個沒後臺?真要動起來,怕是朝堂先亂了。”
“褚卿的耐旱豆是好,可試種要等三年,今年關中的糧價都漲了,等得起嗎?”
小吏們的閒言碎語,戳中了所有建議的軟肋。
李義府灌了口冷茶,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卻壓不住心頭的煩躁。
他鋪開紙筆,把幾位大臣的主張一條條列出來,又逐條劃掉。
房玄齡的儲運是節流,解決不了開源的根本。
長孫無忌的農技是慢功,救不了眼前的糧荒。
魏徵的抑兼併是險招,稍有不慎就會動搖新政根基。
褚遂良的新種是遠謀,遠水解不了近渴。
“都在田畝裡打轉,可田畝就這麼多,天旱了、澇了,一年的收成就沒了。”
李義府喃喃自語,將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亮案上攤開的《大唐輿圖》,中原的州縣密密麻麻標著“歉收”“糧價漲”,而西域、天竺的方向卻一片空白,只淡淡寫著“胡商往來”。
這幾天,他幾乎沒閤眼。
白天跑去勸學館聽講,晚上蹲在西市的糧行外,看胡商的駝隊把一袋袋青稞、稻米卸下來,轉眼就被糧商高價收走。
有次他忍不住拉住一個粟特商人問:“你們故鄉的糧多嗎?”
商人笑著拍他的肩膀:“多!多得能喂駱駝,就是運到長安太貴,還要給沿途部族交錢。”
“交錢……”李義府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屋子裡踱來踱去。
他想起當年隨晉王李治巡視邊地,那些部族首領見了唐軍就諂媚送禮,見了商隊就攔路搶劫。
想起百鍊司的工匠說“新造的火炮能轟塌石牆”,邊軍將領私下說“有這東西,西域諸國不敢炸刺”。
一個念頭隱隱冒出來,卻又模糊不清。
他翻出壓在箱底的《邊軍武備錄》,那是他託舊部抄來的密冊,上面記著“火炮射程三里,可破城防”“火銃百人齊射,可退千騎”。
劃過“西域諸國畏火器甚”幾個字,他忽然停住腳步。
為什麼一定要跟外邦好好做買賣?為什麼不能用更硬的手段讓他們乖乖送糧?
這個想法讓他渾身一震,既興奮又不安。
他走到銅鏡前,看著裡面那個穿著洗髮白襴衫的自己,眼眶深陷,鬢角甚至有了白髮。
四年的失意磨掉了他的浮躁,卻磨出了更冷的鋒芒。
“溫和的法子老臣們都想遍了,可太子要的是解決問題,不是體面。”
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冷笑:“他們不敢想的,才是我的機會。”
他重新鋪開宣紙,筆尖懸在半空,手卻在發抖。
如果只談通商,必定淹沒在眾臣的策論裡;可要是提“用火炮逼糧”,會不會被斥為“窮兵黷武”?
他想起太子推行新政時的果決。
為了修水泥官道,敢發行“基建債券”。
為了查貪腐,敢設“稽查司”直接查六部。
這位太子從來不怕手段激進,只怕沒有實效。
“缺糧是死結,溫和的解不開,就得用狠勁。”李義府咬了咬牙,將《邊軍武備錄》與《西域商路圖》並排鋪開。
月光下,圖上的商路像一條條血管,而軍鎮的位置恰如心臟,火器就是讓血液流向大唐的動力。
他提筆寫下“以軍威馭萬國”幾個字,墨跡透過紙背,彷彿帶著硝煙的味道。
窗外的風更緊了,吹得油燈忽明忽暗,映著他眼中跳動的野心。
李義府猛地一拍案几,筆尖重重落在紙上:“對!就是這樣——他們怕什麼,就用什麼逼他們;他們要什麼,就用什麼釣他們!”
困擾多日的迷霧徹底散開,他知道,自己找到那個能讓太子眼前一亮的策論了。這一次,他不談倉儲,不談農技,不談田畝,只談刀槍與掌控,談如何讓萬國的糧食,像潮水一樣湧入大唐的糧倉。
李義府提筆寫下新標題:《論以軍威馭萬國,固糧倉安大唐疏》,每一字都像裹著鐵砂。
“太子殿下新政雖盛,然糧食之困根在‘產能有限、外糧難穩’。中原田畝畝產已至極限,而西域、天竺、波斯諸國多有糧谷盈餘,卻因畏我之心不足、貪利之念過盛,常以‘糧價暴漲’‘路途險阻’為由剋扣。臣以為,欲取外邦之糧,需先亮大唐之刃。”
“百鍊司新造火炮射程三里,火銃可洞鐵甲,此乃懾服外邦之利器。請太子殿下令邊軍在伊吾、龜茲等商路要地增築‘火器軍鎮’,每鎮配火炮十門、火銃五百,由實務科進士掌軍械排程。”
“凡附屬國入貢,必令其親眼觀火炮演練,使其知大唐之威不可犯。”
“若有國敢拖欠糧賦,先斷其絲綢、鐵器貿易;仍不從,則遣軍鎮火器營‘巡邊’,迫其獻糧贖罪,一炮轟碎其王城一角,勝過千封盟約。”
寫到此處,李義府眼中閃過狠厲。他太清楚外邦的本性,當年隨晉王接觸邊事時便知,這些部族畏威不畏德,唯有拳頭硬,才能讓他們乖乖聽話。
“凡大唐附屬國,需按人口、畝產設‘年貢糧額’:天竺諸國歲輸稻米十萬石,西域諸部歲輸青稞五萬石,波斯以東歲輸耐旱麥三萬石,由朝廷派‘糧賦監’駐其王城,直接督糧。”
“糧賦監掌‘生殺權’:若該國豐年欠糧,可暫記其賬,抵次年貿易稅;若災年仍敢藏糧,則由糧賦監聯名軍鎮,奏請殿下派兵‘助其平亂’——實則抄沒其糧倉,以儆效尤。”
他特意在“糧賦監”旁註:“多選實務科出身、懂農技者任之,既督糧,又‘教其新種’,恩威並施,使其不敢反。”
這既是控制手段,也是向太子表功,他懂實務,能任此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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