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靠打不行,需恩威並施。許附屬國以糧換物:每輸糧百石,可換蜀錦十匹、鐵器五件,或免除其商隊關稅三成;若能超額輸糧,則賜其國王‘大唐榮譽將軍’頭銜,允許其子入長安勸學館就讀。”
“凡拖欠糧賦三次者,削其附屬國資格,斷一切貿易;凡勾結馬匪劫糧者,直接派火器軍鎮‘清剿’,將其王城改為大唐糧倉——讓萬國皆知,與大唐做糧生意,只能賺,不能賴。”
李義府放下筆,案上的策論墨跡未乾,卻已透著一股血腥味。
這不是溫和的通商策,是赤裸裸的軍事掠奪,卻被他包裝成“固糧倉、安大唐”的良策。
他太瞭解李承乾,這位太子重實效,只要能解決糧食問題,手段激進些又何妨?
策論結尾,李義府添上一筆,鋒芒畢露:“臣知此策看似酷烈,然亂世用重典,缺糧之年需鐵腕。貿易是‘軟繩’,軍威是‘硬鎖’,唯有軟硬兼施,才能讓萬國之糧如江河歸海,湧入大唐糧倉。”
“臣四年間留心邊軍火器、外邦糧產,願往西域糧賦監效力,親掌督糧之職。”
“若能用火炮轟開一條輸糧之路,縱粉身碎骨,亦無怨無悔,為殿下固糧倉,為大唐安萬民,此乃臣之願也。”
最後一句寫得情真意切,卻掩不住字裡行間的野心。
他要的哪裡是“糧賦監”之職,他要的是借這個由頭,重掌權力,讓那些輕視他的人看看,他李義府的刀,從未鈍過。
窗外的月光照進陋室,照亮策論上“火炮”“火銃”“軍鎮”等字眼,像一地碎刀。
李義府將策論摺好,塞進懷中,青衫下的胸膛劇烈起伏。
這一次,他賭的不是太子重實務,而是太子需要一個夠狠、夠敢的人,去做那些老臣們不敢做的髒活。
西市的晨鐘再次敲響時,李義府提著策論走向皇城司,腳步踏在青石板上,像戰鼓在擂。
他知道,這封染著刀光的策論,要麼讓他萬劫不復,要麼讓他重回權力的中心。
而他,賭得起。
也只能賭。
——
門下省。
貞觀二十四年秋末的午後。
負責接收文書的主事王敬之漫不經心地接過卷宗,看清封皮上“前晉王長史、著作佐郎李義府”的落款時,手裡的茶盞差點摔在案上。
“李義府?”
他失聲低呼,引來周圍同僚的側目。
“那個奪嫡之爭裡的‘智囊’?他不是早被閒置了嗎,怎麼還會上策論?”
門下省掌政令稽核,每日流轉的文書數以百計,可“李義府”這個名字太過特殊。
四年前玄武門後,晉王李治的屬官盡數被貶,李義府更是被視為“潛在隱患”,雖未獲罪,卻成了朝堂上的敏感人物。主事們圍攏過來,看著卷宗上“實務策論”的標識,面面相覷。
“開啟看看吧,按規矩,只要是實務策論,都得登記初審。”
資歷最深的員外郎張柬之沉聲道,指尖在封皮上頓了頓。
“好歹是明經科出身,或許真有見地。”
王敬之小心翼翼地拆開卷宗,展開策論的瞬間,臉上的驚訝漸漸變成錯愕,最後化為掩飾不住的惶恐。
他越讀越快,指尖都在發抖,讀到“以火炮轟其壁壘”“抄沒其糧倉以儆效尤”時,猛地合上策論,聲音發緊:“這……這哪是策論,簡直是戰書!他竟主張用火炮逼附屬國輸糧,還要設‘糧賦監’掌生殺權,這也太激進了!”
周圍的官員紛紛傳閱,一時間門下省的值房裡鴉雀無聲,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有人倒吸冷氣:“讓邊軍火器營‘巡邊’逼糧?這要是激起外邦叛亂,誰擔得起責任?”
也有人皺眉:“話雖難聽,可他說的是實話——西域諸國確實欺軟怕硬,去年商隊被劫了三回,朝廷也沒嚴懲。”
張柬之捧著策論,眉頭緊鎖。
他為官多年,見慣了溫和的民生策論,像這樣字裡行間帶著刀光的奏疏,還是頭一次見到。
李義府的文字尖銳狠辣,直指“通商不足以穩糧源”,主張“以軍威為盾,貿易為餌”,甚至列出了具體的火器配置、糧賦額度,連如何“恩威並施”都寫得清清楚楚,絕非空泛的狂言。
“可他是李義府啊。”
王敬之憂心忡忡。
“奪嫡之爭時他名聲太臭,太子殿下會信他嗎?再說這策論主張動武,萬一觸怒殿下,咱們這些呈遞的人會不會受牽連?”
這話戳中了眾人的顧慮。門下省雖有稽核之權,卻也怕擔責任。
一個失勢的長史,提出如此激進的主張,若是扣上“挑撥邦交”“窮兵黷武”的帽子,誰也不敢擔保自己能脫干係。
有人提議:“要不……壓下來?就說‘內容不合實務’,退回去便是。”
張柬之搖了搖頭:“太子殿下最恨‘因人事廢言’,若是壓下,將來被查出來,咱們才真要擔責任。”
他沉吟片刻,又道:“再者,這策論雖狠,卻也直指朝堂太子殿下提出的糧食之問,不可壓。”
官員們再次爭論起來,有人擔心“激化矛盾”,有人覺得“值得一試”,值房裡的氣氛越發凝重。
最後張柬之拍板:“按規矩辦。咱們在稽核意見裡註明‘策論主張激進,涉及邊軍排程需審慎’,然後密封上呈。至於採不採納,由太子殿下定奪。”
夕陽西下時,李義府的策論被裝進特製的木盒,由門下省的內侍捧著,一路送往東宮。
值房裡的官員們望著內侍遠去的背影,仍心有餘悸。
這封來自失意長史的策論,像一塊燙手的烙鐵,不知會在東宮激起怎樣的波瀾。
而李義府此刻正蹲在西市的酒肆外,看著西市的繁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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