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知道,父親推薦于謙給師叔,不是簡單的介紹師侄。
須知王艮是心學派系的大佬之一,他的繼承人,是要作為心學黨的後備人才去培養的,整個派系的資源都要一定程度的傾瀉。
政治資源這個詞,可能在許多人眼裡帶著貶意,畢竟大多數情況下,它總是以摘桃子的形式出現,充滿了黑暗的意味。
但這其實是個中性詞,一個派系真正要作為領袖培養的人,餵給他們的資源,都是那種極其難啃的骨頭,但同時完成之後也能獲得極高威望的事情。
張居正能在清流黨中脫穎而出,也是啃了不少硬骨頭,才得到徐階的認可,繼承了清流黨人的政治勢力。
說到這裡,大概就明白了,李顯穆其實就是皇帝餵了無數政治資源發展起來的,歷史上還有一個很類似的人,漢朝名將霍去病,只不過因為二人能力太過於出眾,每次都能完美的完成皇帝派下的任務。
“起來吧。”李顯穆擺擺手,“你們要抓住這幾年的機會,如今理學依舊過盛,所以聖上銳意推行心學平衡理學,這幾年的科舉試題,都偏向心學。
在這種態勢下,你們的科舉成績都能前進一些,甚至答的好,進一甲也不是沒有希望。”
古代科舉考試,非常講究考生和皇帝、主考官心意相通,比如建文二年的狀元胡廣,就是因為在考卷中旗幟鮮明的反對燕王朱棣,於是被建文帝點了狀元。
古代科舉舞弊,從原則上來看自然是大案,但很多時候根本就不用舞弊,因為原則就在李顯穆他們手上。
嘉靖二十三年,內閣首輔翟鑾的兩個兒子同登進士,時人譏諷“一鸞(指翟鑾)當道,雙鳳齊鳴”。
萬曆五年,張居正的二兒子張嗣修考中榜眼。
萬曆八年,張居正的第三子張懋修考中狀元,同時考中進士的還有他的大兒子張敬修。
張居正有六個兒子,有人作詩諷刺:“狀元榜眼姓俱張,未必文星照楚邦。若是相公堅不去,六郎還做探花郎!”
張居正未必洩題科舉舞弊,可正如現代有蘿蔔崗,有時候想讓一個人上,是相當簡單的。
李顯穆自然會嚴禁這種手段出現,科舉取士,要取有真才實學的。
是以對三人語重心長囑咐道:“待時機合適,我會上書陛下,漸漸提高閣臣、以及三品以上大臣的准入門檻,以後的大明如果沒有皇帝特旨、或御前會議特殊同意的話,科舉考試成績不好,會影響做官上限,所以你們都要好好考。”
于謙眼中一亮,帶著深深的敬佩,向李顯穆叩首道:“小侄為天下寒門向師叔叩首,這是利於萬世的政策啊。”
李顯穆一挑眉,語中帶笑道:“看來師侄猜出我想要做什麼了?”
于謙肅然正色一字一句道:
“舉秀才,不知書。
舉孝廉,父別居。
寒素清白濁如泥。
高第良將怯如雞!”
王肅兄弟二人頓時肅然起來,于謙所說乃是東漢末年諷刺選官制度的民謠。
被推舉作秀才的人,不識字。
被薦舉作孝廉的人,不贍養父母。
被選拔為寒素、清白的人竟然像汙泥一樣骯髒。
被稱為是幹吏良將的竟然象雞一樣膽小。
李顯穆朗然大笑道:“你果然聰穎過人,能見微知著,僅僅透過我的政策,便領略到背後深意。
正是如此啊,自洪武時代過去後,已經將近二十年,在永樂朝成長起來的官員,子侄都陸陸續續的開始科舉,也開始為他們在官場鋪路,寒門子弟在官場上又怎麼能爭得過豪門呢?
若是能從一開始就限制豪門子弟的為官上限,或許能讓寒門子弟多幾分機會。”
于謙本就對李顯穆敬佩不已,今日一見,更是覺得李顯穆之高風亮節,有古聖人之風采,李氏就是當今文壇頂級的豪門之一,可李顯穆卻關心寒門學子,如何能不佩服。
他覺得自己能進入心學的核心圈層,當真是幸運,他清平天下積弊的大願,必然能夠實現。
在這一刻,于謙心中暗自道:日後師叔但有吩咐,我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過。”于謙躊躇了一下,有些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說,李顯穆發現後當即問:“師侄有什麼想法便直接道出,這裡沒有外人。”
“師叔,寒門學子恐怕考不過豪門啊,小侄是擔心師叔您的願景會不會反而便利了豪門。”
于謙這番話放之四海古今而皆準,寒門基本上都考不過豪門,古代更是如此。
因為古代科舉是要考策論的,那些策略不是寫一些大而空的東西就能過關的,是要切實的對策,而一個寒門學子,他一生可能都沒有出過縣,手頭上的書籍也不多,他不懂衙門中的事務,也不懂天下的局勢,怎麼可能比得過那些家學淵源的豪門子弟呢?
歷史上那些出身貧寒的學子,除了極少數幾個真的超級天才外,實際上家庭情況都不是真正的農戶,而是小地主。
真正的農戶,光徭役就把他們拖死了,怎麼可能供得起讀書。
其實于謙說完就後悔了,因為他知道這個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王肅嘆息一聲,道:“師弟,真正有天賦的學子足以衝破一切阻隔,那些有天賦卻不足的,考個舉人、或者三甲進士,也足以積累家財,為下一代積累讀書的資本,可能三代就能躍升了。”
說是這樣說,可誰都知道,哪裡有這麼容易,更有可能是第一代能考上進士,第二代就連舉人都考不上了。
李顯穆本來也是如王肅這般想的,可如今他卻沉吟起來,“于謙你這個問題問的好啊,我有了些新的想法。
之前先父改革科舉制度,搞出了分省定額制度,現在我有了新的想法,可能會再次大大改變當前的科舉制度。”
李顯穆越想越覺得可行,當即起身道:“不行,秋闈在即,我要立刻進宮面見聖上,今日先到此吧。”
于謙、王肅三人都有些懵,但也知道師叔必然是真的有急事,於是齊聲告辭。
李顯穆也匆匆出府,往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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