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東廂也還沒收拾出來,拉拉雜雜地堆著書摞和雜物。但二人回薛南府後,薛梟將山月送至西廂門口,未曾言語,便折身欲返回東廂,剛行三步,又轉身大跨步重回西廂。
西廂的門半敞著,澄心堂紙製就的山水屏風攔在門廊。
門廊向裡,就是熟悉的床榻與清冽的青松香。
薛梟的腳步卻止於略高一寸的門檻。
他緊緊抿唇,在門廊來回煎熬地折身,終究停下腳步,左手隨意搭在深赤樟木門框上,右手五指緊扣將那幅名為《山月》的畫卷握緊在掌心,薛梟微微垂眼,長直而緊密的睫毛擋住所有視線。
“山月——”薛梟開口。
裡間無人應答。
紙面山水屏風盎然大氣,水氳墨點如蛟龍游動。
隔了一會兒,才從屏風後斜探出一個腦袋。
王二嬢臉皺得像老茄子,為難地朝裡看又朝外瞅,隔空向薛梟搖頭,做了個誇張的口型:“快—睡—了—”
薛梟的左手不自覺地向下滑落半寸,眼神卻緊緊盯住西廂那扇半合半關的門,門隨著隆夏初秋的風搖晃,門縫時大時小——他知道這扇門如果徹底關上,除了把鎖頭毀掉,他將再無機會,而他不敢賭下一陣風向東南西北哪一面吹。
“我只有一句話。”
薛梟低聲,又揚高聲音,語態堅定地重複一遍:“我只有一句話——讓我進去。”
王二嬢眼皮皺得快要拉皮,衣角被黃梔猛猛扯了好幾下。
王二嬢低頭罵一聲:“爹爹個腿的,莫扯了!衣服扯爛了!”埋下頭,低聲似在與黃梔商議:“.讓他進來嘛?”
黃梔縮在屏風後不知說了什麼。
王二嬢有些生氣:“你不懂!你沒看見過山月那副半死不活的吊樣子!”王二嬢抬頭看了眼薛梟,壓低聲音同黃梔解釋:“.你就當他是條東躥西躥的鯉魚,只要鬧得田間的鯽殼兒活過來,就算不把他殺來吃了,也划算呀!”
好像是很質樸的道理.
黃梔扯衣角的手滯了滯。
王二嬢立時高聲向裡間嚷道:“薛大人進來拿褥子被子,總可以的吧?——這麼熱的天,你總不能喊別人不蓋被子睡覺吧!”說著便趁勢探出一隻腳,將西廂的門挑得寬些,又扯開黃梔向外退。
薛梟徑直單手推開門,大步流星朝裡走,頭一偏,避開拱門的珠簾,身形挾帶仲夏潮熱的悶氣一股腦入內,與廂房中低迷清冷的氣息撞了個滿懷。
山月偏身倚窗,左手抱住胳膊,右手食指與無名指掐著那柄許久未碰過的水煙槍,指頭翹動,銀製的水煙槍隨著她起起落落的心緒,上下浮動。
薛梟一眼即知:“你想試,你是否又重新怕火?”
山月後背一僵,片刻之後,旋即側身,重新神定眸靜:“這就是你的‘那句話’?”
薛梟並不回應,卻抬腳跨步,欺身而上,他比山月高出整整一個頭,垂眸俯視,眸光深邃且沉定:“你是個懦夫。”
山月食指微抖,水煙槍磕在窗框上,輕輕地“砰”了一聲。
“你是一個懦夫,凡事你不敢怪別人,你只能怪自己。你裝作很強大,但實則你一直藏在強大的軀殼中瑟瑟發抖,你在害怕,你害怕失敗,害怕別離,害怕背叛,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終將如曇花一現,最後離你而去!所以你本能迴避,迴避‘過橋骨’,迴避與水光相認,甚至拒絕直視程行鬱的屍體!”
為何山月習慣與王二嬢、與黃梔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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