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金輝透過氈簾縫隙,將蒙古包內染上一層溫暖而朦朧的橘紅色調。
腳步聲輕輕響起,氈簾再次被掀開,一位身著蒙古貴族華服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約莫三十餘歲年紀,容顏端莊秀麗,眉宇間卻鎖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憂鬱。
她身後跟著六名低眉順眼、氣息沉穩的侍從,無聲地彰顯著主人不凡的地位。令人意外的是,她開口竟是流利而溫婉的漢語,甚至帶著一絲江南水鄉特有的軟糯腔調,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你醒了。”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平靜。
鹿清篤掙扎著想坐起行禮,卻被她一個眼神制止。
“不必多禮,躺著就好。”
女子走近幾步,目光落在鹿清篤臉上那道新鮮的血痕,微微一頓,隨即移開,彷彿什麼都沒看見。
“你的那位女伴,我已派人護送她南歸宋境。你的傷勢太重,還需在此靜養些時日。”
“多謝姐姐救命之恩!”
鹿清篤由衷地說道。他雖矢志抗蒙,卻也明白人分良莠。眼前這位女子,不僅救了他的性命,更妥善安排了李莫愁,言語間毫無敵意,只有一片平和善意,這聲“姐姐”,倒也是發自肺腑。
聽到這聲稱呼,女子臉上那層憂鬱似乎被觸動了一下,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她唇角勉強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搖了搖頭:“小傢伙年紀不大,嘴巴倒甜。只是你這年紀,這聲‘姐姐’,我可不好意思應,叫我名字就好,華箏。”
“華箏?”鹿清篤心頭一震,一個名字瞬間跳出腦海,“您是,華箏公主?!”
華箏眼中掠過一絲明顯的訝異:“你認得我?”
廢話,黃蓉情敵嘛,我又不是沒看過《射鵰英雄傳》。
鹿清篤心裡這麼想著,面上卻恭敬如常:“在下乃全真教四代弟子鹿清篤。
昔日在終南山重陽宮中,曾有幸聽掌教馬鈺真人提及,言說大漠深處,有一位心地至善的蒙古小公主,名喚華箏。馬真人曾言,公主仁心,澤被草原。”
他巧妙地將來源推到了馬鈺身上,合情合理,華箏絲毫沒有懷疑。
“馬鈺道長……”
聽到這個名字,華箏眼中浮現出深切的懷念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原來你是馬道長的晚輩,真是造化弄人。”
她輕輕嘆息一聲,聲音帶著遙遠的回憶,“此次我從西域回來探親,不過是故地重遊,未曾想竟於河邊救下了故人之後。這,或許便是長生天安排的緣分吧。”
提到馬鈺,不可避免地勾連華箏起那些塵封的往事,那個由馬鈺開蒙,從懵懂少年一步步成長為頂天立地大英雄的身影,那個她傾盡一生情意卻終究沒能擁抱的身影,還有……
那場因她一時失言而導致的,無法挽回的悲劇。
“郭大娘…”
愧疚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繞住心臟,讓華箏本就憂鬱的面容更添幾分蒼白,幾乎站立不穩。
李萍因為華箏的“告密”被逼自殺,這是華箏這輩子最大的愧疚。
她顯然不願再多言,勉強穩住心神,對鹿清篤道:“你且安心在此養傷,所需藥物飲食,自有人送來。”
說罷,這位成吉思汗生前最寵愛的公主不再停留,帶著一身化不開的愁緒,轉身離去,留下滿室沉靜的暮色。
時光,在養傷與靜修中悄然流逝。鹿清篤在華箏的庇護下,安心恢復。從侍從零星的交談和華箏偶爾提及中,他得知華箏此次是應蒙古大汗窩闊臺之邀,自西域歸來探親。
這支隊伍規模不小,鹿清篤藏身其中,倒也安全,並藉著這個機會,他也得以窺見當下蒙古汗國權力格局的一角。
鐵木真的黃金家族,老一輩凋零殆盡,如今窩闊臺汗病危,因此為了見妹妹最後一面,華箏才會不遠萬里重新回到了這傷心之地。
而老一輩雖然幾近凋零,但新一代的雄鷹已然展翅,成吉思汗的孫輩們,正逐步展現其鐵血手腕。
其中威望最大的便是拖雷一系的蒙哥,也就未來的蒙古大汗,自他之下,拔都坐擁欽察汗國,兵強馬壯,威望崇高;忽必烈坐鎮漢地,雄才大略,網羅四方豪傑,勢力最為煊赫;旭烈兀西征萬里,兵鋒所指,諸國震恐;阿里不哥則坐鎮和林,代表著草原舊貴族的勢力。這幾位黃金家族的子孫,無一不是手握重兵,麾下能人異士如雲的雄主。
其中,那位四王爺忽必烈,在鹿清篤所知的歷史中,在蒙哥死後,最終將擊敗所有對手,整合龐大的蒙古帝國,南下覆滅南宋,建立起橫跨歐亞的大元王朝,成就“南下擒龍,封狼居胥”的曠世功業。
每每念及此處,鹿清篤心頭便是一陣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