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義務教育”,竟是要從根上刨了這層障礙?
“讓讀書從少數人的體面,變成所有人的本分……”李世民低聲重複著王績的話,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他當了這些年皇帝,最清楚世家把持知識的危害——百姓愚昧,易受蠱惑;人才埋沒,朝廷難振。
可他從未想過,竟能有如此徹底的法子,讓全天下的娃娃都識得字、明得理。
震驚過後,李世民將信紙遞給一旁的長孫皇后,聲音裡帶著難掩的激盪:“皇后,你瞧瞧麗質寫的這個……這‘義務教育’,簡直是敢想前人不敢想。”
長孫皇后接過信紙,素手輕展,目光沉靜地讀著。
她不像李世民那般外露情緒,讀到“百姓能看懂告示、算清田租”時,眉尖微揚。
蕭然又給了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一個驚喜。
世家壟斷知識,蕭然這種做法,很明顯是得罪人的。
這一點李世民很清楚,李麗質寫信的目的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希望李世民能庇護蕭然。
世家勢大,蕭然和栲栳村沒辦法比。
李世民沒有說話,眼底的驚濤已沉澱為帝王獨有的深謀遠慮。
他太清楚,這“義務教育”四個字,一旦傳開,必然會戳痛世家大族的根基——那些世代壟斷知識、憑門第坐享高官的家族,絕不會容忍寒門子弟有機會憑讀書翻身。
蕭然一個無勢的“外鄉人”,敢在栲栳村做這“破局”的事,無異於在刀尖上行走。
“得給這小子撐撐腰。”李世民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在前面趟路,朕不能讓他成了世家的靶子。”
長孫皇后放下信紙,輕聲應道:“陛下說的是,蕭然是個實誠人,辦的也是利國利民的事,若是因這事兒受了委屈,寒的不只是他的心,更是天下想做事的人的心。”
李世民微微頷首,沉吟道:“直接賞爵位、給官職,太扎眼,反倒會把他架在火上烤。他要的不是這些,是讓學堂能安安穩穩辦下去,讓那‘義務教育’的念頭能喘口氣。”
李世民一頓,有了主意:“賞,要賞得實在,更要賞得‘明’——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學堂、這蕭然,朕護著。”
片刻後,旨意的大致輪廓已在他心中成型。
“其一,給栲栳村學堂下一道嘉獎聖旨,稱頌其‘興教化、利民生’,特別提一句‘雖非官學,其心可嘉’。”
“賞賜一批筆墨紙硯、雕花木桌,足夠學堂用度——這些東西不貴重,卻最能體現朝廷對‘辦學’的認可,等於給學堂鍍了層金,讓地方官和鄉紳不敢輕慢。”
“其二,單獨給蕭然一份賞賜:黃金百兩,綢緞二十匹,再加一道口諭,由內侍當面宣讀:朕聞栲栳村興學,皆賴小郎君奔走。所行之事,雖看似細微,實關天下教化。望善始善終,勿畏人言,朕自有主張。”
黃金綢緞是實利,讓蕭然有底氣應對開銷;口諭裡的“勿畏人言,朕自有主張”,則是赤裸裸的撐腰,等於告訴所有盯著蕭然的人:這是李世民看中的人,動他之前掂量掂量。
長孫皇后聽後笑道:“陛下這法子好。賞學堂,是彰其義;賞蕭然,是安其心。既沒把他推到風口浪尖,又明明白白亮了態度——世家縱有不滿,也挑不出錯處,總不能說‘陛下不該支援辦學’吧?”
“正是這個理。”李世民做夢都想削弱世家,“這‘義務教育’現在還只是顆種子,得先讓它在栲栳村紮下根,曬曬太陽,等長出苗來,再讓天下人慢慢瞧。誰敢拔苗,朕就斬誰的手。”
此時的李世民已不再是單純震驚於“義務教育”的新奇,更多的是看到了這顆種子裡藏的國運。
若真能讓天下百姓識文斷字,讓寒門有才者出頭,那他治下的大唐,才是真的鐵桶一般,再無世家壟斷之弊,再無愚昧生亂之虞。
而護住蕭然,護住這個小小的學堂,就是護住這國運的開端。
聖旨賞賜這些不用李五操心,李世民讓李五早點回去。
告訴李麗質他明日會去栲栳村。
聖旨流程其實有點多,但李世民加急,這種事情應該是很快的。
在貞觀時期,直接推行覆蓋天下的義務教育確如空中樓閣,但從“富裕村子試點、朝廷鼓勵引導”入手,倒是貼合時代條件的務實之法。
選“富裕村”試點,先解“生存與教育”的根本矛盾。
大唐糧食畝產低,普通農戶家的孩子是重要勞動力——放牛、拾柴、照看弟妹,少一個人幹活可能就影響全家溫飽。
但富裕村子不同:家裡有餘糧,甚至僱得起幫工,孩子不必“以勞代食”。
家長更看重“識文斷字能幫家裡管賬、跑商”,對上學的牴觸會小得多。
比如長安周邊的樊川、洛陽近郊的村落,或是像栲栳村這樣因煤礦、琉璃產業富起來的村子,農戶有餘力讓孩子每天抽兩三個時辰上學,農忙時停課也能接受。
朝廷只需針對性補貼:給學堂送些筆墨、派個老秀才兼課,再對辦學的村子減免半成賦稅——對富裕村而言,這點“甜頭”足夠撬動他們嘗試。
“朝廷鼓勵”要藏鋒芒,避世家鋒芒,重“實用”破牴觸。
世家反對的核心是“知識壟斷被打破”,但若試點學堂不教科舉經義,只教“識字、算數、寫契約、看告示”,反而能減少阻力。
朝廷可明說:“此非為取士,只為百姓能算清田租、看懂律法,少受奸猾之徒矇騙”。
這話既符合李世民“安民生”的調子,也讓世家挑不出錯:總不能反對“讓百姓看懂自家田契”吧?
鼓勵方式要“軟”,不強制,只表彰。
哪家村子辦學堂,就給村正掛塊“教化有方”的牌匾,讓他在鄉紳裡體面。
孩子學滿一年能寫家書、算清賬目,就給家裡發兩鬥官糧當“獎勵”。
對農戶而言,“讀書能換實在好處”,比空喊“教化”有用。
對世家而言,這種“不碰科舉、只掃盲”的學堂,暫時夠不成威脅,未必會急著打壓。
試點的核心是“積累經驗”,為將來鋪路。
李世民真正的心思,是借試點摸清“教育與民生的平衡術”。
比如農忙時如何停課、如何用沙盤代替昂貴的紙張、如何讓農夫信得過“讀書不耽誤幹活”……
這些細節,非一紙政令能解決,必須在實踐裡磨。
更重要的是,試點能培養“基層火種”:富裕村的孩子學會識字後,或成村裡的“記賬先生”,或幫鄰里寫書信,慢慢讓周邊農戶看到“讀書的好處”。
等十年八年,這些孩子長大,若有人能憑本事進縣府當小吏、或把家族生意做得更大,自然會成為“讀書改變命運”的活例子。
到那時,不用朝廷強推,普通農戶也會盼著孩子上學,世家的反對聲會越來越弱。
說到底,這種“試點+鼓勵”的路子,是把“義務教育”的宏大目標拆解成“讓一部分村子先嚐到甜頭”的小步。
它不觸碰當下的生存根基,不與世家正面衝突,卻能像栲栳村的火種那樣,慢慢把“讀書不是奢侈品”的念頭,種進更多人心裡。
對李世民而言,這或許是在貞觀年間,最能靠近“義務教育”理想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