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鎮,東南方向,東堽鎮。
天上飄著鵝毛大雪,如同破碎的棉絮,紛紛揚揚,永不停歇,迷濛了視線,讓人心中憑生陰鬱,
陳瑞昌身為五軍都督府武官,在北上糧道上押運糧草,已經不是第一次。
對這條糧道他也算常來常往,但這次被指派糧草押運,卻讓他十分不快。
作為齊國公府長房次孫,入五軍都督府補缺任武官,是非嫡長子弟慣常之路。
因齊國公陳翼的人脈關照,陳瑞昌在五軍都督府頗受關照,幹得都是美差和順風差。
日常押運邊鎮糧草,因所經糧道在大周疆域之內,風平浪靜,毫無風險,押糧官還易積蓄功勞。
但是如今臨近除夕,北上押運糧草就成了苦差事,因為路途遙遠,註定無法回京過年。
本該輪換的押糧武官,是一名寒門子弟,這本該是他的苦差事,沒想這人臨時得了急症。
負責運糧職司官員中,陳瑞昌是惟一同層級武官,即便他是國公府子弟,也不敢跋扈到把苦差推給上官。
所以只好倒黴的大過年北上運糧,心情自然是不爽利,一路都悶悶不樂,看什麼都不順眼。
這日總算將三十車糧食運到地方,他準備晚上找相熟的暗娼,好生髮洩取樂,消解心中悶氣。
當車隊走過鎮子北端,很快到達山谷囤糧之地,他無意間視線掠過,似在路旁看到臉熟之人。
只是那人低頭搬抬竹簍,雙手漆黑,衣服鄙舊,像是店裡打雜夥計,自己哪會和這種下等人相熟。
陳瑞昌神情有些恍惚,看著遮蔽視野鵝毛大雪,下意識搖了搖頭。
想來自己一路顛簸,實在有些車馬勞頓,竟然眼花起來……
……
等運糧車隊出了鎮子,看熱鬧的布店老闆說道:“孫老闆,最近怎北邊沒來運糧的,光看到南邊運糧的。”
孫老闆隨口說道:“前段時間各邊鎮都來派糧,鎮北糧倉已被搬空一半。
朝廷是有章程的,但凡軍糧囤倉,必須保有存糧,以備不時之需。
所以北邊就沒來取糧,南邊送糧的就沒停下,等到囤倉糧食滿倉,北邊就會來取糧了。”
布店陳老闆恍然,笑道:“還是孫老闆見多識廣,朝廷的章程都懂,在下佩服。”
孫老闆臉色微僵,笑道:“這算什麼見識,我也是道聽途說,隨口閒扯罷了,陳老闆當閒話聽便是。”
等他回了店內,店裡一個夥計湊了上來,這人身形挺立,相貌斯文,臉上沾了幾處碳灰。
說道:“大力,每次糧隊入鎮,我都仔細算計,這支糧隊是年前最後一支。
他們的糧食入倉之後,軍囤糧倉就會滿倉,明後兩天時間,軍鎮必會派出糧隊取糧。
經過這半月的籌算,我已拿準大同宣府兩鎮,大致的囤兵數量,糧食耗費速度。
只要訊息送出關外,對關外用兵排程,大有助益,咱們事情就算成了。”
孫老闆目光閃爍,一改和布店老闆閒扯的敦實圓滑,臉上神情變得陰森難測。
說道:“你馬上出鎮子,親自去送訊息,通知孫家沿途暗樁,掃清障礙,做好準備。
這裡快馬到鷂子口,只有一百二十里路程,一天就能到達,只要你把訊息傳過去,我們就能過個好年。
這店裡的存貨再賣兩天,我就關了鋪子,耐心等待便是!”
……
神京,榮國府,榮禧堂。
時間過臘月二十五,東西兩府清掃整飾一新,新年氣氛越發濃重。
各家世勳老親開始來往走動,這也是每到年關前後,世家大族熱絡情誼的手段。
大周官員年關休沐旬假,因循前朝舊制,冬至、元旦、元宵各設官員長假。
因這三個節日時間接近,朝廷在前朝舊規之上,將三個假期打通,做了騰挪調整。
每年臘月十九至新年二月二十之間,由欽天監籌算選擇吉日,報呈御前恩准。
大周皇帝按照慣例,下詔頒佈官員年節休沐假期,起止時間長達二十餘日。
年節旬假之前,各大官衙會會舉行封印典禮,待年假結束啟封開衙,以應辭舊迎新吉兆。
但封印只是形式,年關旬假期間,各大官衙都有官員值勤,以應對年節間日常公務。
從臘月二十三開始,官員年節旬假就已開始,賈琮、賈政等人都已休沐在家。
城外火器工坊,臘月二十五日閉坊,自十一月初完成五百餘支後膛槍營造。
至臘月二十五止,火器工坊加造一百八十九支後膛火槍,使新式後膛火槍數量,整體超過七百餘支。
嘉昭帝聞聽訊息,龍顏大悅,下旨對火器工坊官員工匠,加賜臘月雙俸,還犒賞了大批豬羊米糧。
作為火器工坊主官的賈琮,更被皇帝賜百金、貢緞、御酒等物,以示榮耀。
……
這幾日榮慶堂常有世交女眷拜訪,因官員入年關休沐,不少世家在仕子弟,也隨家中女眷上門。
賈琮、賈政等在仕男丁,依著各家子弟輩分禮數,各自出面應酬。
榮禧堂一改往日平靜,年關之際也變喧鬧起來。
小紅身姿窈窕利落,神采奕奕,在堂中各處走動。
她穿刺繡鑲領緋紅暗花對襟褙子,粉色立領偏襟襖子,淡青色百褶裙,鮮亮俏麗,臉帶喜氣。
正忙著指派丫鬟清理廳堂,端茶送水,站位導客,往來傳話,顯得井井有條。
她自做了榮禧堂管事,成了賈琮的西府大丫鬟,在丫鬟中位份不俗。
加之她言語機敏,伶俐幹練,頗得賈琮認可讚許,即便王熙鳳都高看她一眼。
只是賈琮平日少來榮禧堂,她雖做這裡管事丫鬟,日常頗為清閒,甚至有些聊賴。
她雖也常出入東府,找麝月等舊識說話解悶,但賈琮白日上衙,如非要事對接,兩人見面不多。
這幾日因年關待客,賈琮常進出榮禧堂,每天都要待上小半日,小紅自然也忙碌起來。
……
到了辰時末,兩位世家子弟聯袂到訪,齊國公陳翼長孫陳瑞文、理國公柳彪之孫襲一等子柳芳。
這二人都是八公後輩嫡系,正和賈琮同輩,他身為家主,自然親自接待。
八公子弟之中,這二人算上進之人,因世家身份忌諱,身上只有閒職,仕途僵化,一直想謀體面實職。
旁人深知賈琮雖官職不高,卻是世家年輕一輩子弟,少有的簡在帝心之人。
這兩家長輩多有明示,憑著世家數代情分,該和賈家威遠伯多加親近。
今日他們趁著官員旬假,年關走動之便,過府拜訪賈琮,攀談熟絡,為仕途積累些跟腳助力。
臨近年關,這樣的拉攏拜訪,幾乎每日都有,實在讓賈琮頗感無趣,只是打疊精神應付罷了。
原本想乘著年關長假,好好在家鬆快幾日,但是礙於當下身份,實在沒有偷閒的福氣。
……
奉茶應酬之間,賈琮應酬交際,遊刃有餘,有時還會滔滔不絕,但心中多少有些乏味。
但在他身邊伺候的小紅,卻聽得津津有味,一雙大眼波光流轉,常有欽佩之色。
她雖生來聰明伶俐,但原本只是寶玉房裡三等丫鬟,管些喂鳥澆花之事,困於內院,難有見識。
自從做了賈琮的大丫鬟,常跟著賈琮在榮禧堂待客,聽了許多新奇談吐言論,知道以往沒聽過的道理。
她正是好奇心極重的年紀,又是聰明靈巧之人,接觸到以前未有之境,自然有些目眩神迷。
覺得實在跟對了主子,當真太長見識了。
正因這般緣故,當日寶玉騷擾糾纏,她才會說出一堆仕途經濟之言,將人嚇得落荒而逃。
直到如今寶玉見到小紅,都心有餘悸遠遠躲開,心中對小紅十分失望鄙夷。
但小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覺得不過伺候三爺幾日,自己就長進不少。
那些似懂非懂的道理,只要小嘴一吧嗒,就能說得寶二爺無言以對,還真是長本事了。
……
正當小紅聽賈琮和人嘮嗑,饒有興致之時,見到麝月進了院子。
穿紅棕緞面交領長夾襖,裡頭是白色交領襖子,下身穿白色棉裙,身姿窈窕,步子輕快。
她走到堂口停下腳步,說道:“三爺,偏廳酒席已備好,可以入席待客。”
賈琮見是麝月,心中有些奇怪,但也不做多想,便請陳瑞文、柳芳入席。
等到賈琮帶人出了榮禧堂,小紅見麝月笑意盈盈。
好奇問道:“怎麼這種事情,也要姐姐來傳話,不是說派你跟著二奶奶,料理西府年節祭祀事務
還有空過來跑腿,讓個小丫頭來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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