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上次所奏河套邊貿細則,已與諾顏臺吉數次印證磋商,對方並無異議。
細則為雙方邊貿規程,雙方共同遵約,不做明文昭告,已由王大人、顧大人審閱認同,請聖上御覽。”
這份邊貿細則比起兩邦議和詔書,主旨相似,內容卻簡練許多,更接近於具體邊貿實操。
涉及的雙方邊貿物資,先期為酌量互換,雙方履約穩定,進行逐項增減調整。
兩邦和議詔書籤訂,鄂爾多斯部能分潤到部分互市物資。
但三大部落中土蠻部勢力強大,物資瓜分必定佔盡先機,鄂爾多斯部所得物資,必定捉襟見肘。
河套邊關私貿,讓鄂爾多斯部得到額外物資,使得其能自主休養生息,擺脫土蠻部的鉗制把控。
大周不僅能從河套獲得戰馬等匱乏之物,還能在蒙古三大萬戶部落,形成分化牽制之力,提高九邊局勢掌控。
當然這一目的達成,並不是短時間內可實現,需要與鄂爾多斯部綏靖加深,才能最終如願。
不管是吉瀼可汗,還是諾顏臺吉,都是草原上卓絕人物,對大周君臣的意圖,自然心知肚明。
這本來就是天日之下的陽謀,雙方各取所需的治政利益交換。
嘉昭帝看過細則,並無異議,讓賈琮依此儘快辦理,兵部秘昭寧夏鎮協同。
賈琮說道:“聖上,此次兩邦和議,形勢陡轉,眼下殘蒙使團已分批北歸,去心急促,令人疑慮。
前番殘蒙使團突將互市數額提高四成,使得兩邦和議寸步不前,其中擱置一月時間。
昨日又突然改弦易轍,接受原先朝廷所定數額,前倨後恭,猶如兒戲,令人生疑。
倒像是他們突然提升互市要求,並不為爭取其利,而是為了虛耗拖延時間。
如果被臣不幸言中,但凡拖延時間之法,背後定有掩飾之事。
只是臣心中揣摩許久,一時也毫無頭緒,臣雖有疑慮,但並無實證。
今日臣與諾顏臺吉見面,他言八日之前,蒙古三部大營存糧不足一月,大營後撤十里,安達汗已生退兵之心。
兩邦議和磋商落地,殘蒙大營就勢退兵,表面看似合情合理。
只是安達汗乃草原梟雄,野心勃勃,狡詐多謀,南下野望,蓄意已久。
雖他貌似顯露退意,但歷來兵不厭詐,朝廷不可因兩邦議和落定,而生僥倖鬆懈之心。
九邊宣大一線,還需加強戒備,枕戈待旦,觀其異動,不與殘蒙可乘之機!”
……
一旁王士倫聽了賈琮之言,眼睛微微一亮,他是文勳之臣,雖對兵事不太嫻熟,但是學養深厚,見多識廣。
他見賈琮雖年輕,思慮深遠,無缺無漏,通曉形勢,居安思危。
每當屢事之時,常顯露年齡不符的老辣,令人驚豔,實在後生可畏。
柳靜庵號稱文宗學聖,學識精深,韜略深沉,果然名不虛傳,能教養出賈琮這等人物。
顧延魁聽到賈琮話中,有兵不厭詐之語,頓生警惕之心。
說道:“聖上,老臣附議威遠伯之言,安達汗野心炙熱,驕狂黷武,不能以常人禮義視之。
九年前他曾屢犯邊陲,曾與平遠侯梁成宗鏖戰數番,屢敗屢戰,桀驁難馴,不可不防。”
嘉昭帝冷冷說道:“賈卿之言有理,自朕登基以來,安達汗便是北疆心腹大患,遠勝當初女真三衛。
朕從不會奢望,一張議和詔書,就能收復這等草原梟雄。
區區議和互市物資,填不滿安達汗的胃口,他想要的是恢復蒙元昔日榮光,覬覦的是我大周萬里江山。
這樣的狼子野心之輩,不會那麼容易偃旗息鼓,終歸要戰之絕之,才能永除後患!”
王士倫聽到嘉昭帝話中陰冷殺機,心中有些嘆息,他是正統文官出身,儒家仁恕之道,根深蒂固。
以他所見,大周已成泱泱上國,驅除韃虜,君臨中原,根基深厚,萬民擁戴,絕不是安達汗可輕易顛覆。
與其針鋒相對,耗費國力民生,不如行懷柔之法,稍許放開互市尺度。
使得蒙古各部得以馴養,寬其民苦,弱其鬥志,再對其施展分化之道。
賈琮所行鄂爾多斯部綏靖之策,便是受他肯定的上選之法。
這般長此以往,蒙古各部生計有靠,便會消減鏖戰之念,安達汗再如何野心勃勃,獨木難支,難成大事。
不戰而屈人之兵,不耗國力,蓄養民生,才是治國長遠之計。
只是賈琮首倡火器之術,奇思妙想,研製出大批犀利火器,使大周軍力快速強盛,讓聖上大漲功業之心。
當年聖上以奇絕之機登基,心中存下陰霾不屈之念,總想以不世功業,超邁上皇,冠蓋同輩,彰顯赫赫皇威。
當年人物舊事,早已生死相隔,餘聲遁跡湖海,皇帝也算治世明君,卻偏偏堪破不了心障。
王士想起如煙往事,有些心潮起伏,聽御座後傳來皇帝冷峻話語。
“顧愛卿,朕命兵部向宣大兩鎮頒下急令,加強戒備,不得鬆懈,其餘各鎮抄報協同……”
…………
榮國府,榮慶堂。
午時過後,日頭西落,每日這個時辰,是堂中最安靜的時候。
往常迎春、黛玉、探春等姊妹,都早上過來走動,即便中午堂中留飯,也都午時後便回東府。
餘下時光,賈母或是臥榻小憩,或叫幾個偏房同輩妯娌,耍骨牌取樂。
只是今日她卻沒這般雅興,午時迎春等孫女們回府,賈母原本回臥房歇息片刻。
沒想剛入後堂,剛巧見廊簷下兩個漿洗婆子,竊竊私語,閒扯二房份例逾矩,不合家規之類閒話。
竟與王熙鳳當日堂上所言,如出一轍,賈母心中氣憤,當即質問兩個婆子。
兩婆子嚼舌被老太太撞到,自然嚇得魂飛魄散,哪裡敢有半分隱瞞。
只說這幾日府上都這般傳聞,她們也是道聽途說,賈母仔細訊問,竟胡扯出七八個名字。
賈母也是老於世故之人,知道這番情形已是謠言四起,眾口鑠金,很難再查訪出源頭。
……
王熙鳳提出裁撤二房例供,也是符合家法宗規之事,但賈母自小寵愛賈政,早已根深蒂固。
她自然不想兒子少了家門體面,抱著能拖一日算一日的打算。
實在沒想到府上竟謠言四起,這事已經想捂都捂不住,心中豈能不生氣鬱恨。
賈母正有些長吁短嘆,鴛鴦端了滾熱的老君眉,說道:“老太太,我剛沏的新茶,你喝一口順順氣。”
“鴛鴦,那日鳳丫頭在堂中說事,就只有我們三個在場,閒話怎麼傳的滿府都是。”
鴛鴦心中一動,即便那日走露風聲,底下人多嘴多舌,怎麼不見二奶奶出手整治,這閒話可是傳了好幾天。
說道:“老太太,榮慶堂是你老的居所,府裡上下人等,哪個眼珠子不盯著。
榮慶堂後頭通著後院,就隔著屏風帷幔,後院丫鬟婆子不少,可擋不住話音。
堂口雖掛著暖簾,每日往來太太、奶奶、姑娘又有多少,她們身邊都帶著丫鬟婆子。
但凡多了心思之人,路過走過聽到一言半語,這都不是奇怪事情,讓二奶奶整治一二,閒話也就少了。”
賈母聽了心中鬱悶,但也知鴛鴦說的有理,便讓她去叫王熙鳳來說話,鴛鴦出堂稍許,便跟著王熙鳳入堂。
賈母問道:“鳳丫頭,最近府上奴才嘴碎,亂七八糟閒話瞎傳,愈發沒了規矩。”
王熙鳳眼睛一轉,愁眉苦臉說道:“昨日我就聽到風聲,這些奴才愈發放肆,我已讓平兒暗中訪查。
如今還沒抓住源頭,等抓到肇禍之人,必要家法打死,涉及謠傳的奴才,一氣都趕到莊子上過活。
還能借機裁撤一些人口,明年公中收支也能虧空少些,不然孫媳婦這家真太難當。”
賈母聽王熙鳳又和自己哭窮,有些哭笑不得,不禁腦殼子一陣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