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鴻臚寺會同館,土蠻部館驛。
清晨,寒風凌冽,剛過辰時,官員陸續入館當值,其餘吏員和雜役,開始四處忙碌,各領其事。
會同館主簿劉霄平,往日那般準時入館當值。
他剛入館門經過館內馬廄,看到馬伕正往馬槽鋪設草料,他只是隨意打量一眼,突然停下腳步。
會同館建有專用馬廄,修造完善,主要用於安置入館貴賓馬匹。
但館內並不是整年貴賓盈門,馬廄雖然佔地寬大,日常沒拴多少馬匹,大都處於閒置狀態。
但自從殘蒙使團入京,主要成員入住會同館,館內馬廄每日都栓滿三十多匹戰馬。
因草原人離不開馬匹,使團成員除了車馬雜役,幾乎人人都是騎馬。
這三十多匹戰馬拴在館內馬廄,因它們屬於使團要緊成員\u0008,其他戰馬都安置館外臨時馬廄。
劉霄平每日入館當值,都會經過這處馬廄,他是細心謹慎之人,日常又是多有留意。
所以對馬廄中這些駿馬的樣貌,已經十分捻熟,可今天馬廄中多了兩匹花斑戰馬,看著十分眼生。
隨口問道:“老陳,這兩匹馬昨日沒見過,使團有人新入駐?”
馬伕老陳笑道:“劉大人當真細心,這麼多馬匹,一下便看出這兩匹新來的。
早上天還沒亮,估摸著城門才剛開,就有人騎著兩匹馬,急匆匆進了館中。
還有人催著讓我喂料,這兩匹馬必定長途奔跑,都餓瘦了一圈,不好養兩天可就廢了。
聽說這兩人是從北邊趕來的,是那些蒙古人的信使,看著一番火急火燎的。”
劉霄平聽了這話,心中微微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徑直進了主簿官懈。
走過遊廊之時,正遇到迎面過來幾人,頭前那人服飾華麗,長身玉立,像貌俊朗,風姿不俗。
劉霄平知道整個殘蒙使團,都是形容粗蠻的草原漢子。
唯獨鄂爾多斯部首領諾顏臺吉,俊俏清爽,風度翩翩,與尋常草原人迥然不同,頗有幾分漢家風度。
他雖是同文官主簿,但並不參與具體議和事務,和諾顏臺吉不過經常遇到,彼此臉熟罷了。
兩人迎面而過,他只是頷首示意,諾顏臺吉也回以禮數,兩人便擦肩而過。
劉霄平回到主簿廨房,走到自己案桌前,從身後書架不起眼地方,抽出一本小冊。
舉筆在上面寫到:十二月二十一,城門開啟,約卯時三刻,殘蒙二騎快馬入城,來勢急切。
所乘馬匹失驃乾瘦,乃遠端奔襲所致,推測殘蒙北向急信傳遞,疑與兩邦和議相關,待查。
……
諾顏臺吉走在簷下走廊,看著館中人來人往,各行其事。
這是個普通的清晨,一切都按正常軌道運轉,平淡無波,一如往常,似乎以後也會如此。
但是諾顏臺吉心情陰鬱,胸口似有重壓,生出太多疑問,讓他有形同窒息的錯覺。
不僅因父親吉瀼可汗的迴音,至今無法收到,更因土蠻部信使急迫入城,和議似乎要生變故。
土蠻部安達汗乃梟雄之姿,性情陰森強悍,早有藉機南下之心。
如上浮四成之互市數額,最終無法達成,安達汗如以此為藉口,悍然中斷和議。
大周和蒙古勢必一戰,無可避免,大周和鄂爾多斯部綏靖之約,會因此出現變數,自己一番籌謀也將落空……
他進入館驛正堂,見除了永謝倫部蓋邇泰在場,還坐了六七名使團成員,心中微微驚訝。
他本以為阿勒淌只請三大部落首領,商議兩邦和議要事,沒想到他還叫了使團其他官員。
這六七名使團成員,也是使團中要緊人物,負責和大周兵部磋商和議事項。
當然他們日常磋商口徑,完全按使團三大首領授意,準確說是按阿勒淌的授意。
阿勒淌見諾顏臺吉就坐,說道:“我們和周人和議互市之事,已有月餘時間,至今毫無進展。
周人生性狡詐,忌憚蒙古日益強盛,對我們提出的互市數額,一再壓榨,寸步不讓。
如此曠日持久下去,此次入京必空手而歸,還要虛耗人力米糧。
我已收到大汗傳信,無須再與周人消磨光陰,就按周人所提互市數額,簽訂兩邦和議文書。
三日內落地和議諸般事項,使團成員儘早北歸,至於各部物資匱乏之事,另想他法應對……”
阿勒淌話語剛落,在坐之人皆神情詫異,面色震驚,實在這訊息太過突然。
殘蒙三部以土蠻部實力最盛,鄂爾多斯部和永謝倫部都無法抗衡,和議之事幾乎由土蠻部一言而決。
當初也是土蠻部執意將互市數額提高四成,才使得兩邦議和止步不前。
如今他們重新降低互市數額,還想以此簽訂和議文書,前後言行未免有些兒戲。
在坐的殘蒙官員都竊竊私語,永謝倫部蓋邇泰粗聲大氣,言辭中已經顯露不滿。
在座唯獨諾顏臺吉默默無語,心中思緒卻如翻江倒海一般。
原先阿勒淌將互市數額大幅提高,必將造成兩邦和議無法落地,這幾乎是顯而易見的結果。
當初阿勒淌還曾放言,使團既已抵達神京,只要取得理想互市數額,無須顧忌和議時間長短。
當時諾顏臺吉便心生疑慮,隱約覺得土蠻部似乎借和議之事,故意虛耗拖延時間。
這般行事出於何種目的,諾顏臺吉私下反覆推敲,始終不得要領。
眼下土蠻部驟然轉變訴求,不僅接受極低的互市數額,還急於簽訂和議文書,使團人員儘快北歸。
前後行事如此懸殊,讓諾顏臺吉愈發生疑,他已斷定事情緣由,必定來自凌晨抵達館驛的信使。
至於信使帶來何等訊息,阿勒淌不管出於何種考慮,都不能輕易公之於眾。
但是隻要大周和蒙古簽訂和議,迫在眉睫的邊關戰事,只是可以得到暫時緩衝。
這對於不想捲入戰事,正暗中與大周互通款曲的鄂爾多斯部,無疑是樁好訊息,諾顏臺吉沒有拒絕的理由。
……
蓋邇泰雖對阿勒淌反覆無常,有所怨言,但也找不到反對理由。
周人寸步不讓,和議態度明顯,即便再拖延下去,依舊徒勞無功。
阿勒淌見諾顏臺吉和蓋邇泰,都無異議,想來即便心中不滿,對儘快和議之事,也都抱著預設態度。
說道:“既然各位都無異議,今早兩邦合同,我們就和大周開宗明義,擬定和議初昭,儘快呈報周天子。
和議詔書籤署,雙方互市諸般細節,最近兩日跟進督辦,儘快落定事情。
我們城外大營人馬,包括入城八百之眾,可以分批攜帶輜重,這幾日陸續離開神京。
否則待和議詔書籤署,二千人馬聚隊離開,道路擁堵,反而拖慢北歸時間……”
諾顏臺吉聽了這番話,心中愈發有些古怪,和議簽署,人馬撤離,竟然操辦如此急切?
而且他還有最焦急之事,三日之內,父汗的迴音能否送到。
如今依舊杳無音信,鄂爾多斯部與大周無法繼續商談,雙方綏靖互貿之事。
如果真出現這種狀況,自己有何理由繼續滯留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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