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店內走出一個男子,體型壯實,相貌普通,穿著粗布棉襖,顯得毫不起眼。
他看清楚郭志貴的樣貌,目光微微一定,笑道:“兩位客官,可是要採買成炭。”
賈璉說道:“你這柴炭作價幾何?”
那男子笑道:“柴炭一簍二十斤,售價四十文,附近兩裡之內,店裡可運送上門。”
賈璉笑道:“價格倒也公道,我要採買兩百斤,明日午後車馬路過取貨。”
那男子臉有喜色,笑道:“客官可是大主顧,店裡一定挑選上等柴炭,絕不會讓客官吃虧。
只需付三成作為定金,交貨再結清餘款即可。”
賈璉和郭志貴辦妥事情,便重新返回鎮北軍囤營地。
那炭鋪老闆掂量著手中定錢,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眼神微有些發亮。
店裡走出一個夥計,身形挺立,相貌斯文,乍看去不像個打雜夥計。
說道:“大力,方才那人雖穿便服,但配掛加鋼製式雁翎刀,至少也是軍中把總。”
炭鋪老闆沉聲說道:“這人午間見到過,是那支運糧騎隊領頭,他們明日午後取貨,就是明日要運糧返程。
這些日子往來運糧隊伍,你可都記錄在冊,軍囤糧食何時可滿倉?”
那夥計說道:“所有運糧隊都已記錄,最近十天共二十七支糧隊,進入軍囤取糧,每隊都是三十輛大車。
其中十八支糧隊來自宣府、大同兩鎮,今天午時那支糧隊,從車馬徽號辨識,是來自遼東軍鎮。
這半月以來,從神京起運的軍糧車馬,我都有入賬記錄,按起運和分派的頻次,九日後軍囤糧食滿倉。
可以據此推算宣府鎮、大同鎮、薊鎮三地兵馬數量,還能找出薄弱之處。”
攤鋪老闆微微思索,說道:“九日時間不算短,但也不算長,今夜你就攜帶書信離開鎮子。
用孫家在各處留下暗檔渠道,將訊息儘快送往關外,請大汗儘快定奪。
另外另挑選精幹人手,將訊息火速送往神京,免得那邊把戲唱過頭了……”
……
榮國府,鳳姐院。
西窗下陽光明媚,王熙鳳坐羅漢榻上,穿銀紅底鳳凰刺繡對襟褙子,白綢撒金立領衫子,深紫馬繡花面裙。
頭上戴嵌珠重尾大鳳釵,寶光璀璨,煌煌生輝,十分雍容貴氣。
手中抱大姐兒正在逗趣,母女兩個時有笑聲。
因已過臘月十五,西府正發放當月例錢,五兒平兒正盤算出銀賬本。
襁褓中的大姐兒雖才四月,已出落得眉眼清晰,肌膚乳白,玉雪可愛。
五兒和平兒各自盤賬,但常被襁褓中女孩吸引,忍不住過去也逗弄幾下。
丫鬟豐兒進來,說道:“二奶奶,璉二爺往年留存月例,還有今年新發積攢,一共有四百多兩。
林大娘問是否全部寄到遼東,給璉二爺日常支用?”
賈琮雖然落罪發配,但賈琮特地發話,他在西府月例照常發用,定期寄往遼東支用。
加上往年積攢的月例銀子,如今都在王熙鳳手中,數量還頗為可觀。
王熙鳳說道:“二爺哪裡用的了這麼多,寄出兩百兩銀子就得。”
平兒說道:“二奶奶,俗話說窮家富路,二爺遠在遼東,身邊多些銀子,遇事豈不是更穩妥?”
王熙鳳笑道:“遼東那邊情形,我問過琮兄弟多次,說那裡物價低賤,遠不如神京東西金貴。
一年有五十兩銀子,過得跟土財主似的,再說二爺如今情形,用銀子更不能招搖。
他有琮兄弟袍澤關照,日常吃用都在軍營,沒有太多用銀子的地方,二百兩夠他使幾年的。
你還是太年輕,那裡知道男人的花招,手頭銀子一多,心思也會變多。
讓他身邊少些銀子,他心裡就多些算計,會少許多是非,不然他多半瞎折騰事。”
平兒跟著王熙鳳多年,怎不知她的心思,抿嘴忍住笑意,說道:“還是奶奶想的仔細。”
兩人對好本月出銀賬目,拿給王熙鳳過目,王熙鳳稍許翻看幾眼。
說道:“西府是琮兄弟家業,這府上已變了天日,但有些支出還按舊例,未免失了章法,看著太不妥當。
二太太、大嫂子還都領二十兩月例,這可是和老太太同例的。
大嫂子也就罷了,寡婦失業的,又養著一個蘭小子,咱們暫且不計較,省的讓人說刻薄。
但是二太太的二十兩月例,當初是因她是管家太太,所以才定和老太太同例。
如今她也不做管家太太,二房也已經遷去東路院,照理她不該再領二十兩。
倒不是我心疼這二十兩,因管家太太的月例,可不是一項死銀子,內裡帶著宗法禮數。
我如今雖管著西府,哪是因琮兄弟還沒娶妻,我身為長嫂代管罷了,連我都沒領二十兩的道理。
將來只有琮兄弟的正妻,才有位份領這二十兩銀子,論理二太太這項該裁剪。”
平兒說道:“奶奶這話有理,這項三爺必定心裡清楚,只是三爺還在大孝,娶妻還有兩年時間。
其中還有二老爺的情面,沒有事到臨頭,三爺不願提話茬罷了。”
王熙鳳笑道:“琮兄弟是場面上人物,他當好朝官才是正理,家裡這些雞毛蒜皮,哪裡能讓他去開口。
終究要靠我們娘們幫他張羅,不然這麼大家業沒了秩序,遲早有一日要生亂。
但我們要把這項裁剪,二太太怕要剝皮一般,必定死命折騰,要費多少嘴皮子。
她要是牽扯上二老爺,琮兄弟哪裡也會為難。”
平兒和五兒對視一眼,自然清楚二奶奶說的沒錯。
西府當家太太的二十兩份例,只有將來的琮三奶奶才名正言順,讓個偏房嬸嬸佔著,裡外算什麼道理?
但二太太不滿三爺得了家業,她們這些人都明鏡似的,這一年二太太也鬧出不少事。
這二十兩月例銀子,可是二太太身上最大的體面,想要一下就裁剪,必定要惹出些風波。
王熙鳳說道:“二房可還不止這幾項,寶玉房裡襲人、彩雲、彩霞都領二兩姨娘月例。
彩霞也就罷了,畢竟明年就要生養,襲人彩雲並無所出,又是偏房女人,論理不該拿二兩。
二太太如今還用著一等丫鬟,就是金釧的妹妹玉釧兒。
按著宗法禮數,西府只有老太太和琮兄弟,才有位份用一等丫鬟,二太太這也是僭越的。
如今你們兩個都睡了琮兄弟的床,鋪床疊被,端茶倒水,照樣幹著丫鬟差事,這也是不妥的。
英蓮和齡官都不是奴才,是琮兄弟自己掏銀子養的,如今他身邊明公正道,只有晴雯一個一等丫鬟。
這堂堂兩府家主,屋裡排場有些磕磣,這也不成個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