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目光頓冷:“南闈……是對科道動手?”
黃祁:“王爺,那周縝是御史臺言官,方因糾劾京營賬冊案而觸動幾名兵部中人,近日已有耳風傳他被‘點’上了。”
朱瀚眯眼看信,沉聲道:“盧簡這是打算從太子身邊退後,轉而撼朝堂根本。他要布一局,將言官清洗乾淨。”
黃祁咬牙:“要不要屬下立刻捉盧簡?”
“不。”朱瀚將信箋摺好收袖中,“明日清晨,陛下會問起月宴之事,我需給他看鐵證。這封信——還不夠分量。”
他沉吟片刻:“盧簡的護身之人,不止朝中舊人,還有江右的鹽運一脈……我須在陛下面前揭他,得一步步來。今日殺雞嚇猴,明日才能一網打盡。”
黃祁點頭:“那這小廝——”
朱瀚揮袖:“活捉,封口,關入西園。”
次日卯時,御書房內,朱元璋背手立於窗前,望著庭前老槐微搖。
他身後幾名內閣首輔恭立一旁,皆面色凝重。
朱標與朱瀚稍後一步入殿,朱元璋回頭,一眼便掃向兩人。
“昨夜月宴,你二人可覺異樣?”
朱標將目光投向朱瀚。朱瀚微一拱手,朗聲道:“確有異動。”
他取出那封密信,雙手呈上。
朱元璋接過,眉頭自第一句已緊鎖。讀畢,冷笑一聲,將信拍在案上:“盧簡——好膽!”
殿中眾臣皆變色。首輔李善聞忍不住問:“陛下,可是禮部尚書盧簡有謀逆之嫌?”
“非謀逆。”朱瀚淡聲,“他所為,是操控風向,謀奪儲位。他先設局於太子宴前,今夜又謀於御史臺,欲削陛下之耳目,再染東宮之色。”
朱元璋面色陰沉,低喝:“如此心術,還配掌禮部大權?!”
朱標立刻上前跪下:“父皇,兒臣無德,竟幾被人乘虛,慚愧之至。”
朱元璋盯著他半晌,終是緩聲道:“你之德行,有人護著;你之不足,也有人替你遮掩。但你自己——需知此遮掩非永遠之策。”
他轉向朱瀚:“若非你昨夜應變得當,這一局,怕要落敗。”
朱瀚低頭一笑:“皇兄,臣弟只是依律行事,未敢妄斷。盧簡該收,但更該拔其根。”
朱元璋長嘆:“他在朝二十餘年,牽連極廣,今日動他,怕要掀起滔天波瀾。”
“所以更該快準狠。”朱瀚語聲平靜,“他若先動,波瀾更大。”
李善聞躬身:“陛下,若要查辦盧簡,請準臣等與都察院合案共審,查其私派信使、私藏密令之罪。”
朱元璋擺手:“不必多議。太子監軍未立功,王爺卻已立威,便由瀚弟全權處置此案。李卿,只須配合。”
李善聞驚然點頭:“臣遵旨。”
朱標仍跪著,頭未抬,卻聽朱元璋道:“起來罷。今後你每隔五日,與王爺議一次政事,我要你學他謀斷之法。”
朱標眼中泛光,低聲應是。
至日落時分,盧簡被秘密請出禮部衙門。
無人知曉,當夜京師南營兵馬突調百人,以“夜訓”為名,徹夜未歸。
京中數處王侯別院密探傳言:朱王爺鐵手覆案,盧家家僕皆被緝拿,書房封緘,密賬查抄,連盧簡次子亦被帶走。
風聲驟緊。
而那夜風過之後,朱瀚獨坐王府書閣,窗外月色如水,屋中燭火輕跳。顧清萍忽至,披輕紗,持燈入室。
“王爺,”她低聲道,“陛下召我進宮,說欲問月宴所聞之細。”
朱瀚輕抬眼簾,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你怕?”
顧清萍微笑搖頭:“不怕。反而想借此,把我該還的那一刀——還回去。”
朱瀚輕笑:“你比我想得還要穩。”
顧清萍淡淡一笑:“因為我明白,只有我不失,標兒才能立。而你……必須留在他身邊。”
他點頭,站起身,替她理了理肩上紗衣:“去吧。宮裡有黃祁照應。今晚,我在書閣等你回來。”
承乾殿內,朱元璋斜倚榻上,拇指輕撫著檀木杯蓋,眼神卻落在殿中那道單膝跪地的女子身上。
顧清萍低垂眉目,語聲溫潤:“陛下所問月宴之事,臣婦無敢隱瞞。”
“本以為是賞月觀樂之席,怎知其中藏了這許多算計。”
朱元璋盯她許久,未言。他向來擅辨真假,此女所言雖有掩藏,卻並不推卸。
“盧簡在席中遞來的那碟梅釀,你可細看過?”他忽然問。
顧清萍沉靜道:“那釀確是下了物的,微量,若非有心之人恐難察覺。我飲前略嗅,覺香中透藥氣,便只溼唇未嘗。”
“為何不當場揭發?”朱元璋語帶試探。
她抬起頭來,眼神澄澈:“陛下,若當場發作,席上貴人云集,太子面上定無光。盧簡布此局,定想亂我自陣。臣婦思及此,遂壓下心中驚懼,只待事後交由王爺裁斷。”
朱元璋眸中一閃,嘴角牽起一抹寒意:“你倒是沉得住氣。”
顧清萍再叩首:“臣婦不過婦人之見,但太子是夫君,東宮是根基。若不能替他守住體面與局勢,那又有何用?”
朱元璋凝視良久,忽開口笑道:“你這話,倒勝過幾位謀臣。太子得你,是他的福。”
他放下杯盞:“今後你常入宮來。我身邊也缺個眼明心細的人。”
顧清萍低頭應諾,不再多言,禮退而去。
王府書閣,夜未央。
朱瀚披衣坐於案前。銅燈微弱,外頭黃祁來報:
“王爺,顧側妃回來了。”
朱瀚略一點頭:“叫她歇下。今晚她受了些氣,我不見。”
黃祁猶豫片刻:“她說……要親自與王爺回報宮中細節,不願他人轉述。”
朱瀚聞言起身,走向偏廳。顧清萍立在堂中,目中帶著夜風吹後的微紅。
“皇兄說了什麼?”朱瀚問。
“說要我常入宮伴駕。”
朱瀚略愣,旋即笑:“皇兄這也是封賞。你應下了?”
顧清萍微笑:“自然應了。再多事,也要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