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朱瀚沉聲喝道,“你一個月稟報兩次倉況,米蟲能長三寸你還沒看見?”
“我……我只是照章檢查,倉門有人鎖……”
“誰給你下的鑰令?”
王得貴支支吾吾。
朱瀚冷聲:“帶回去。你若不說,牢裡有得你受。”
朱標站在一旁,看著王叔處理得乾淨利落,不由道:“王叔,此事,是否牽連兵部?”
朱瀚搖頭:“不是兵部,是順天府。”
“那該如何處置?”
朱瀚看他一眼,忽道:“你來定。”
朱標微怔,隨即點頭:“召順天府主簿問話,查倉封鑰之責;命戶部再檢各倉,凡去年未糶之糧,三日內重新封測,逾期者論失職。”
“再者。”
他轉身望向倉外數百名圍觀百姓,沉聲開口:
“自今日起,東宮設倉糧巡視營,以每月一查、三旬一糶為制,凡百姓可自由登入檢視,若見糧不正,即可告於巡視營。”
人群中一片譁然,但隨即響起掌聲。
“太子親查米倉!”
“王爺下田問蟲糧!”
“這才是咱百姓的靠山!”
朱標神情平靜,心中卻是澎湃。
當夜,朱瀚回府,換下沾泥衣袍,黃祁持燈進來,小聲道:“王爺,順天府主簿已自縊於家。”
朱瀚面色不變,只淡淡應了一聲:“是他怕得太快,不怪旁人。”
“王爺,今日太子之策,百姓皆贊……”
“那是好事。”朱瀚看著窗外月色,“他終究要學會一個人做事,一個人承擔。”
黃祁低聲:“王爺……可曾想過,那一日來得比您料想中更快?”
朱瀚沉默片刻,忽而淡笑:“只要他做得好,比我想得快也無妨。”
朱瀚未列明職,卻在太子身後騎馬而行,穿素錦灰袍,青帽無飾。
田埂之上,農夫屈身插秧,水聲潺潺,泥浪翻滾,似與天意同調。
東風吹來,帶著泥腥與新芽味,撲面而至。
朱標下馬,雙膝略屈,俯身望著泥田中翻動的犁溝。
“田官說此處前歲歉收,今歲借南渠之水得以灌溉。皇叔,你瞧這土色如何?”
朱瀚接過秧盤,蹲下掂了掂泥:“色不枯,水不冷,秧嫩根直,若天不逆,這田能收七成。”
朱標望著一旁插秧的農戶,忽問:“你可願親試一手?”
朱瀚挑眉一笑:“你試,我便試。”
朱標將朝服撩起,赤足入泥,眾人驚愕之餘卻也未敢攔。
顧清萍在遠處微皺眉頭,卻終究沒說什麼,只讓人備熱湯與淨巾。
朱瀚也挽袖下田,行止之間,竟比朱標更熟練。
“嘿,這位老爺插得還真像模像樣。”
“他不是官,他是王爺!”
“王爺?皇上的親弟?可不像那些京裡來的……”
朱瀚聽得耳邊議論,抬頭一笑:“你也不差。”
那老農愣了下,搓著手笑道:“奴才不過一田夫。”
“田夫怎的?大明靠誰吃飯?不是靠你們田中一滴汗?”朱瀚認真道。
老農一愣,隨即重重點頭,眼眶竟微紅。
朱標也在不遠處聽見,回望朱瀚時,眸中一閃而過的敬意,並非假作。
午時,皇田旁設草亭,備粗飯熱茶。
朱瀚與朱標並席而坐,不設帷帳。
田夫婦孺前來送蒸糕與韭餅,皆是鄉民自家做的粗糧,太子接過毫不推辭。
“父皇年輕時也曾躬耕草澤,故他常言,天下是打下來的,更是種出來的。”朱標望著遠處連片稻田,沉聲道。
“是打也是守。”朱瀚抿一口濃茶,“但守江山,不止靠刀,更要靠倉。”
“可惜春雨連綿,南渠雖通,西南四鄉仍旱,糧倉之中不敷來年折用。”
朱標眉頭微皺,“我打算設‘籌糧司’,臨時排程週轉,願皇叔參議。”
朱瀚卻搖頭:“不能設。”
“為何?”
“設‘籌糧司’乃動大制。”朱瀚頓了頓,低聲道:“你如今威望初立,若再添權司,只怕朝中觀者多於助者。”
朱標沉思:“那你說如何調糧?”
朱瀚微笑:“可動民心,不動法制。”
“如何動?”
“明日,你便召集西鄉三里十村之長,設‘春議壇’。”
朱瀚語氣悠然,“你只說,你願傾東宮私庫,換田間餘糧;願以親耕之禮,籌農貸之策;不涉官吏,不設役人,由村正自行調配。可行否?”
朱標眼中一亮:“民心自起,糧自匯來。”
“你看懂了。”朱瀚笑著起身,拍去衣角塵土,“你只需記得一件事:太子,是守倉者,不是掠奪者。”
兩日後,春議壇設於大柳樹下,百姓環坐,太子執筆親書“願借餘糧,春播無憂”八字,眾村長當場頷首,西鄉當日便籌足百石餘糧。
顧清萍親自分賬,朱瀚則命人清冊於王府公廊,明月清風之下,鄉民可自行查對無訛。
此事傳入皇城,朱元璋雖未發話,卻在御案旁獨語:“朱標今日,倒像極了那年我送粥給餓民的樣子。”
內侍低頭稱是。
仲春過半,陽光轉暖。西郊之外,村莊炊煙裊裊,田陌之間綠意漸起。
朱瀚此番並未即刻返回王府,而是帶了黃祁與數名親隨,留駐西鄉驛站。
他未著朝服,不帶儀仗,僅以“姓朱”的閒人身份,在村間緩步而行。
“王爺當真要獨行?”黃祁低聲問。
“若著王服而至,只看得百姓躬身鞠躬,怎知他們過的是苦是甜?”
朱瀚負手而行,眸中含笑,“你若怕丟命,便在驛中等我。”
黃祁一咧嘴:“屬下怎敢放您獨行?小命要緊,您這命更要緊。”
朱瀚輕笑:“走罷。”
他沿著一條鋪著青石的田路往村中走去,道邊春草繁茂,幾隻幼羊在坡地上打滾咩叫,不遠處一位老婦蹲在地頭拔草,看見他時愣了愣。
“老伯孃,能借口水麼?”朱瀚笑著行禮。
老婦打量他一眼,看他風度不凡卻衣著樸素,語調溫和,不似訛人騙戶之流,便起身道:“你這位爺,怎生走得這般遠,茶水都有呢。”
說著便轉入屋後,提來一瓢清泉,遞與他。
朱瀚接過灌木做的水瓢,仰頭而飲,水涼味甜,入口舒爽。他放下水瓢,謝過道:“這是泉井?”
“是啊,這一帶靠東泉活水,不比南頭旱地。可惜井少,一村人共一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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