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德昌的彈劾聲像根尖刺,刺破殿內的靜謐:“顧昭不過一小小秀才,竟敢妄議督師!臣聞其近日頻繁出入錦衣衛,莫不是...”
他掃了眼溫體仁的方向,”私通敵國?”
殿內響起一片抽氣聲。
顧昭盯著自己靴尖的繡紋,看見溫體仁的皂靴在五步外紋絲不動——這老狐狸慣會讓手下當槍使。
“黃御史。”孫承宗的聲音像塊沉鐵,砸得殿內瞬間安靜。
“老夫昨日得見一書,名為《反間計詳考》,倒想請皇上過目。”
他捧著牛皮囊上前,銀鬚在殿風裡微顫,“書中列了清軍路線、驛站日程、密信重量三樁鐵證,若顧生真妄議,老夫願與他同罪。”
崇禎的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
內官接過牛皮囊,將紙頁呈到他面前。
顧昭望著皇帝越來越緊的眉頭,想起前世讀到袁崇煥被凌遲時的窒息感——此刻這雙批改過無數奏疏的手,正捏著改寫歷史的鑰匙。
“顧昭。”崇禎突然開口,“你且說說,這‘時間-地點-傳遞效率’三要素,如何證偽反間計?”
顧昭跪行兩步,額頭幾乎觸到金磚:“回陛下。清軍若要偽造袁督師通敵的口供,需先擒我軍俘虜,再逼其招供,最後將密信送入京師。”
他豎起三根手指,“遵化到京師八百里,八百里加急最快七日。可那封密信自稱臘月初三從遵化發出,臘月初八就到了都察院”
他加重語氣,”五日時間,縱是天馬行空,也跑不完八百里!”
殿內響起竊竊私語。
溫體仁的手指在袖中收緊。
“更可疑的是密信重量。”
顧昭繼續道,“臣查過兵部檔案,常規塘報重七錢三分。可那封密信...”
他看向張鳳儀,”張千戶,您昨日查的結果如何?”
張鳳儀跨出一步,腰牌在身上叮噹作響:“啟稟陛下,臣派錦衣衛查了傳遞密信的驛卒。那人名叫李二牛,臘月初二曾在溫府門前逗留半個時辰。”
他掏出一本賬冊,“更奇的是,李二牛當日攜帶的包裹,稱重竟有三斤七兩——比尋常塘報重了五倍有餘。”
溫體仁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張了張嘴,卻見崇禎的目光像把刀掃過來,又硬生生把話嚥了回去。
崇禎沉默了足有一盞茶時間。
殿外的銅鈴被風吹得叮噹響,顧昭數著那聲音,數到第十下時,皇帝終於開口:“袁督師暫押詔獄,著錦衣衛徹查密信來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溫體仁,“朝會散了。”
顧昭隨著人流往外走,剛到月華門,就被小太監叫住:“顧公子,皇上宣你去暖閣。”
暖閣裡燒著銀絲炭,暖意裹著龍涎香撲面而來。
崇禎靠在軟榻上,手裡還捏著那疊《反間計詳考》:“你可知,朕為何留著溫體仁?”
不等顧昭回答,他笑了笑,“因為他會做事。江南的稅賦要靠他壓著士紳,左良玉的軍餉要靠他籌。”
他的指節敲了敲案上的奏疏,”可朕也知道,他的手伸得太長了。”
顧昭突然想起前世史書裡崇禎的評語:“性多疑而任察,好剛而尚氣”。
此刻這雙眼睛裡沒有多疑,只有疲憊:“你讓朕看到了另一種可能——用證據說話,而不是用黨爭。”
他的聲音放輕,“可溫體仁不會罷休的。”
走出皇宮時,顧昭回頭望了眼午門的飛簷。
冬日的陽光照在琉璃瓦上,亮得刺目。
他摸了摸懷裡的短銃,想起孫承宗昨夜的話:“這潭水,你算是趟到底了。”
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