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華燈初上。
易華偉與單婉晶穿過城南繁華的街道,來到一座三層高的酒樓前。
酒樓門前懸掛著兩串大紅燈籠,照亮了匾額上“醉仙樓”三個鎏金大字。門廊下站著兩名夥計,正殷勤地招呼往來的客人。
此刻易華偉已恢復本來面目,身著一件素白長袍,腰間繫著銀紋腰帶,墨黑長髮用一根玉簪鬆鬆束在腦後。面容清俊如玉,眉目間自有種難以言喻的威嚴氣度。單婉晶跟在他身側,褪去了白日那身便於行動的妝束,換上一襲淡青羅裙,外罩薄紗披帛。髮髻高挽,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僅簪一支碧玉步搖。
兩人剛踏入酒樓大門,原本喧鬧的大廳陡然安靜下來。正在撥弄算盤的賬房先生手指停在算珠上,跑堂的夥計端著托盤愣在原地,幾桌正在划拳飲酒的客人舉著酒杯忘了放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進門二人身上。
這寂靜持續了約莫三次呼吸的時間,隨後各種聲響才重新響起,但明顯壓低了許多。不少食客仍不時偷眼打量,交頭接耳。
一個機靈的夥計最先回過神,快步迎上前來,躬身道:“二位貴客樓上請?”
易華偉微微頷首。夥計趕緊在前引路,帶著他們登上木質樓梯。
二樓比一樓清靜些,用屏風隔出數個雅間,幾個文人模樣的食客正在吟詩作對。
三樓更為雅緻,地面鋪著竹蓆,僅設八個雅座,以鏤空雕花木屏相隔。臨窗的座位可俯瞰洛陽街景,遠處皇宮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夥計引兩人到最裡側臨窗的雅座。這裡視野極佳,可見洛水粼粼波光和點點燈火。桌上鋪著素淨的藍布,中央一隻白瓷瓶中插著幾枝新鮮的桂花,淡香襲人。
易華偉在面窗的位置坐下,單婉晶則坐在他右側,這個位置既便於觀察整個樓層,又能注意到樓梯口的動靜。
夥計遞上選單,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寫著菜名。易華偉並未翻閱,只道:“四樣招牌菜,一壺桂花釀。”
夥計躬身應下,退了下去。
單婉晶腰背挺直,目光掃過窗外洛水,伸手指向橫跨河面的大橋:
“師父請看,此橋長達四十丈,寬可容八駕馬車並行。橋墩以巨石砌成,耗工三千餘人,費時兩年有餘。楊廣當年為建此橋,強徵民夫,致使數百人溺斃洛水。據說為了使洛陽符都城之實,那昏君從全國各地遷來了數萬戶富商巨賈,又將河南三千多家工藝戶安置到郭城東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才有此氣象。”
易華偉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橋上車馬如織,行人往來,橋下舟船穿梭。
“楊廣好大喜功,確有勞民傷財之實。”
易華偉執起茶盞,指尖輕撫盞沿:“然此橋連通南北,便利商旅,促進貨物週轉。若善加利用,每年可為洛陽增添數千貫稅收。”
單婉晶微微側首,碧玉步搖在耳畔輕晃:“師父的意思是,楊廣雖暴虐,卻也為後世留下了根基?”
“正是。”
易華偉放下茶盞,目光掠過窗外街市:“你看那南市貨棧,可儲糧萬石;再看那洛口倉,能屯兵數千。這些都是楊廣所建,如今卻為王世充所用。”
夥計此時端菜上來,一盤清蒸鱸魚熱氣騰騰,魚身撒著蔥絲薑末。單婉晶執筷為易華偉佈菜,動作流暢自然。
“徒兒愚鈍,”
她邊佈菜邊道:“只看見楊廣暴政害民,卻未想到這些工程亦有其用。”
易華偉執筷嚐了一口魚肉,微微頷首:“為政者當放眼長遠。楊廣之失,在於急功近利,不惜民力。若能循序漸進,這些建設本可造福百姓。”
鄰座忽然傳來一陣喧譁,幾個商人打扮的男子正舉杯暢飲。單婉晶目光微凝,易華偉卻恍若未聞,繼續用膳。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一隊騎兵沿街馳過,鎧甲在燈火映照下閃著寒光。百姓紛紛避讓,攤販匆忙收整貨物。
“王世充的巡城衛隊,”
單婉晶低聲道:“每日申時增派一隊,酉時再加一隊。”
易華偉目光追隨著遠去的騎兵:“王世充治軍嚴謹,卻失之苛酷。士卒畏其威而不感其德,終非長久之計。”
夥計又送上兩道菜:一碟炙羊肉,一碗蓴菜羹。單婉晶為易華偉盛了半碗羹湯,自己卻仍未動筷。
“師父請用。”她將湯碗輕推至易華偉面前。
易華偉執勺嚐了一口,忽然道:“你可記得之前途經洛陽時的景象?”
單婉晶沉吟片刻:“當時城中蕭條,商鋪半數關門,流民露宿街頭。洛水之上,浮屍時見。”
“再看今日。”易華偉目光掃過窗外繁華街市:“商鋪林立,貨殖流通,百姓面上少有飢色。”
單婉晶微微蹙眉:“但王世充橫徵暴斂,稅賦較楊廣時更重三分。”
“故而我說,他為政失之苛酷。”易華偉放下湯勺:“然其能在一團亂麻中重整秩序,恢復商貿,也算有幾分能耐。”
鄰座商人忽然提高聲量,談論起李閥近期的戰事。
那幾個商人顯然已有幾分醉意,其中一人拍案道:“李世民那小子確實厲害,淺水原一戰,以少勝多,打得薛舉潰不成軍!”
另一人搖頭晃腦:“但我聽說他軍中缺糧,若是冬日來臨前攻不下長安,怕是要退兵。”
單婉晶目光微動,看向易華偉。易華偉卻專注地用膳,彷彿對鄰座談話充耳不聞。
第三商人壓低聲量:“你們可知道,李閥與突厥人有勾結?據說始畢可汗送了三千匹戰馬給李淵……”
單婉晶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緊。易華偉忽然放下筷子,發出輕微聲響。
“飽了。”
他取過布巾拭手:“這些菜式,比之襄陽如何?”
單婉晶怔了怔,隨即明白師父是在考校她。
“鱸魚鮮美但火候稍過,羊肉香嫩卻調味偏鹹。若論廚藝,不如襄陽醉仙樓;若論食材,倒是新鮮上乘。”
易華偉頷首:“觀察入微。可知為何?”
單婉晶思索片刻:“洛陽地處中原,四方食材彙集,故品質上乘。但戰事頻仍,廚子難免心浮氣躁,故火候調味皆有偏差。”
“善。”
易華偉眼中掠過一絲讚許:“為政之道,亦如烹鮮。食材乃百姓民生,廚藝乃治國之術。楊廣空有上好食材,卻胡亂烹調;王世充技藝稍佳,卻苛待食材。”
窗外忽然響起更鼓聲,戌時已到。酒樓內燈火通明,賓客漸多。幾個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兒走上三樓,見到易華偉這桌時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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