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鎮節度使王忠嗣的儀仗緩緩停在興慶宮前。
這座由李隆基潛邸改建的宮苑,今日特意為這位特殊的人敞開了朱漆大門。
王忠嗣翻身下馬時,遠遠望見李隆基皇帝竟在宮門前等候。
晨光中,那位身著常服的帝王,在陳玄禮和高力士的陪伴下,宛如尋常人家盼子歸來的老父。
王忠嗣心頭一熱,疾步上前行禮:“臣參見陛下。”
“嗯?”李隆基眉頭微蹙,佯裝不悅:“該叫父皇。”
“父皇!”這聲呼喚脫口而出。雖非血親,但三十餘年的養育之恩,早讓這對父子情同骨肉。
王忠嗣永遠記得九歲那年,是眼前這位君王將他從喪父之痛中接出,親自教他兵法韜略。
李隆基展顏,執起養子佈滿老繭的手輕輕拍打:“今日不在大明宮設朝,偏要在這興慶宮見你,就是要與吾兒重溫舊夢。”
老皇帝眼中閃著追憶的光芒,“當年你父戰死沙場,朕將你接來東宮。小小年紀,竟能與朕縱論兵法,當真...”
話到此處,威震四方的節度使竟已喉頭哽咽。李隆基抬手為他拭淚,笑道:“朕早說過,吾兒必成名將。如今統領四鎮,可不就是朕的大將軍!”
父子相攜入宮的背影后,陳玄禮與高力士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神。此刻宮牆柳色依舊,卻不知這般天倫之樂,能否經得起即將到來的風雨。
李隆基攜著王忠嗣的手,在興慶宮的亭臺樓閣間緩步徐行。每到一處,必駐足細說。
“當年你幼時最愛在這株海棠樹下習武...”
“這座亭子,你曾在此背誦兵法...”
往昔歲月如畫卷般在王忠嗣眼前展開,這位鐵血名將眼角漸漸溼潤。
直至日影西斜,李隆基方命高力士設宴。
“今日是家宴,吾兒不必拘禮。”
李隆基親自按著王忠嗣肩膀入座,驚得這位節度使險些離席跪拜。當鎏金酒盞被天子親手斟滿時,王忠嗣虎目含淚,雙手微顫。
“你為國戍邊,勞苦功高。”李隆基舉盞相敬,“這杯,朕敬你。”
琥珀色的酒液映著王忠嗣通紅的眼眶。他仰頸飲盡,只覺這尋常御酒竟比瓊漿更甘醇。李隆基又執玉箸為他佈菜:“記得你最愛這炙羊肉,特意囑咐尚食局備的。”
暖閣內炭火噼啪,王忠嗣卻覺得胸中比爐火更暖。
侍立一旁的陳玄禮與高力士再次交換眼神,這次連嘆息都壓在喉頭,他們看見天子袖中露出的奏章一角,正是安西捷報。
“忠嗣啊!”酒過三巡,李隆基忽然輕叩案几,“高仙芝拿下小勃律,大食震動。依你之見,我大唐接下來該怎麼辦?”
王忠嗣緩緩放下象牙箸,道:“父皇明鑑,高仙芝雖克小勃律,然西域地瘠民貧,千里饋糧,恐非長久之計。昔年貳師將軍遠征,致使海內虛耗...”
話未說完,玄宗眼中精光暴漲:“吾兒是要朕坐視大食猖獗?”
“大食雖懷虎狼之心,然我大唐據守雄關,縱有十個大食亦難撼動。”王忠嗣他太清楚這位“父皇”的雄心了,不僅要重現太宗榮光,更要飲馬兩河流域。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