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德1084年3月。
九鈴兒心情一直都不好。他無法忘卻冰露的那雙眼睛,他不知道在冰露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那件事一定令冰露痛苦不堪。他經常一個人站在城樓上,望著銀裝素裹的雪山,望著白皚皚的雪原,精神恍恍惚惚的,鬱鬱不樂。直到十幾天後,阿特佐的手下陸續回到科瑞尼亞塞,九鈴兒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冰露要出嫁了。她要嫁到柴坎去,嫁給庫賽特的可汗蒙楚格。九鈴兒驚呆了,巨大的失落感讓他無所適從,他的心就象被掏空了一樣,異常的難受和痛苦。九鈴兒突然之間失去了歡笑,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衛爾尤和冊爾達兩位大人處理完俘虜交接的事告辭離去後。歐米娜向九鈴兒提出要回墨塔基亞小鎮。九鈴兒叫來屁懶,叫他帶上十幾個士兵,護送歐米娜回家(屁懶因為太小了,西喀尼斯讓他和其他人一直堅守在最後一道城牆,但屁懶不服氣第四天偷偷跑出去參加戰鬥,第一仗就受傷了被抬了回來,他也是大戰倖存下來計程車兵之一)。
九鈴兒一直送到五公里之外。歐米娜堅決不要他送了。
“大哥,你回去吧。”九鈴兒對歐米娜喊自己大人非常反感,說了幾次之後,歐米娜也就改叫他大哥了。九鈴兒覺得聽起來很親切,好象歐米娜現在真的就是他妹妹一樣。
九鈴兒點點頭,沒有做聲。三四個月的時間,朝夕相處,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因為彼此特殊的出身,在這個世界上都沒有了親人,他們同病相連,隱隱約約都把對方當作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大哥和冰露姑娘是生死之交嗎?”歐米娜突然問道。九鈴兒沒有做聲。前幾天,九鈴兒和歐米娜閒聊時,九鈴兒因為心中苦悶,不知不覺就把冰露的事說了出來。想起在草原上逃亡的幾天時間,他和冰露為了照顧那些女人和孩子,為了逃避拓土部落的追殺,花了許多力氣。如果真要說起來,也可以是生死之交了。他點了點頭,不解的望著歐米娜。
“如果生死之交的朋友有危難,大哥會去救助嗎?”
九鈴兒再次點點頭。他明白歐米娜的意思,苦笑了一下,無奈地道:“冰露這次嫁給蒙楚格,不論出於何種原因,它都牽扯到庫賽特國的穩定,中部庫賽特與柴坎的關係,鳴泉部落的生存,內中情形不言自明。冰露如果不嫁,其後果勢必嚴重,肯定影響到中部庫賽特各部落的利益,影響大元帥和柴坎的親密關係,還有鳴泉部落上千人的生命。以冰露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姑娘,誰會去關心她的命運和感受?她哪敢不嫁?我又怎能去救她?”
“可大哥很痛苦。”
“冰露也很痛苦。她現在就是給機會讓她逃,讓她自殺,她都不敢,這直接關係到她的親人,她的族人的生存。冰露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除了眼睜睜的看著,還有什麼辦法?明知道應該去做的事卻不能做,怎能不讓人痛苦?”
歐米娜非常同情地望著九鈴兒,輕輕說道:“如果這件事影響到卡拉德的安危,大哥會怎麼做呢?比如這次聯姻讓庫賽特愈發團結強大而嚴重威脅到卡拉德”
九鈴兒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破壞。”
九鈴兒突然明白了歐米娜的意思。一段時間以來,他天天沉浸在失望和失落的悲苦中間,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頭腦。歐米娜的話猶如一刀劈開了遮住太陽的黑雲,金色的陽關霎時間驅散了心中的陰霾。鬱積在心中的憂傷和愁苦忽然間不翼而飛。
九鈴兒想順通了,十分興奮,他笑了起來。“謝謝你,歐米娜。”
歐米娜欣慰地笑了:“只要大哥高興就好。”
九鈴兒望著歐米娜清麗脫俗的絕世容顏,望著她恬靜幽雅的眼神,心中不禁默默唸叨:只要你高興就好。
大雪開始慢慢的融化,許多地方裸露出黑色的原貌。山野間,草原上,白一塊,黑一塊,煞是好看。色布鴻駐馬站在一座小山丘上,極目四望。往前就是落虹草地,望右就是彩虹小溪,往左就是小可薩湖(倪湖邊的一個小湖)。從落虹草地往西北方走上五天,就是喀木沙(地名)地界了。但如果從已經結冰凍的小可薩湖上走過去,只要三天就可以接近喀木沙了。
色布鴻是色布刺的同父異母的胞弟,拓土部落的四大首領之一。這次奉命帶著三百騎兵參予護駕可汗蒙楚格的迎親隊伍。可汗蒙楚格準備在下月初,春季會獵大會上迎娶冰露。每年一次的春季會獵是庫賽特國的頭等大事,庫賽特北中南三大部的重量級人物全部到場。一是給可汗進貢,二是商議庫賽特國的一些軍國大事,三是透過會獵聯絡各部落之間的感情,選拔人才。現在蒙楚格內握實權,外有三大部首領穆勒剋,烏勒曼,色布刺的鼎力支援,庫賽特汗國的各部勢力再次凝聚,隱約再現當年阿爾石南統御下的強大氣勢。
拓土部落在穆勒剋曾經的侍衛九鈴兒手上損兵折將已經讓色布刺十分惱火,而虎猛要求送質子去柴坎的事則完全激怒了色布刺。色布刺把所有的仇恨都算到了穆勒剋頭上。他想去報復穆勒剋,於是靈機一動,向可汗蒙楚格推薦了庫賽特草原上最美麗的女人。蒙楚格帳內女人成百上千,哪裡在意這麼一個小女人,但在色布刺的極力吹捧下,尤其色布刺告訴蒙楚格可以削弱穆勒剋的勢力,還可以趁機拉攏鳴泉部落,分化穆勒剋內部的勢力更好的控制穆勒剋,這令蒙楚格很心動,隨即色心大起立即派人說親並且定下了迎娶之日。
穆勒剋喜愛冰露,待其像親生女兒一樣,在大草原上人所皆知。蒙楚格雖然貴為庫賽特國可汗,但穆勒剋從心裡反感蒙楚格的為人,根本就不會把冰露嫁給這種垃圾。所以穆勒剋聞言大怒,知道是色布刺存心報復搞出來的事。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卻無法提出反對。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自知。如果公然提出反對,那就是明確告訴庫賽特國的各部落,穆勒剋根本就沒有把可汗蒙楚格放在眼裡,這和舉起大旗反叛沒什麼本質區別。數不清的部落因為穆勒剋的舉動而誤以為兩人關係依舊水火不容,隨即一些極度不滿蒙楚格的部落會因此而暴亂。
穆勒剋現在非常痛恨色布刺。去年要不是形勢所迫無奈請他出手相助,哪裡有他色布刺這種小部落的出頭之日。誰想這個陰險小人不但不思報答,反而睚眥必報。最令穆勒剋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在庫賽特國各處散播關於伊迷扎的事。還有那個荒淫無恥的蒙楚格,自己挽狂瀾於即倒,保住了他的王位,他卻好了傷疤忘了痛,自尋死路。穆勒剋對可能阻礙庫賽特強盛的人從不姑息,尤其是那種小人,他吃小人的虧吃得太多了。隨即他產生了剷除拓土部落,除掉蒙楚格的念頭。兩個不知死活的人此時都在得意洋洋,渾然不知已經被穆勒剋恨到了骨髓裡,必定要先除之而後快了。
赫連勃驅馬走來。他是柴坎可汗親衛隊的副首領,萬夫長,蒙楚格的心腹,特意來負責此次迎親的護衛工作。
“大首領認為走那一條路更合適一些?”赫連勃笑著問道。
色布鴻趕忙在馬上行了半個禮,小心翼翼地說道:“天氣正在逐漸轉暖,我擔心小可薩湖的冰變薄,行走時不安全。我們還是繞一些路,走落虹草地如何?”
赫連勃笑著望了他一眼,眼睛裡閃出一絲嘲諷,“好吧。你的部隊在前面開道,我的人押後,喀刺般則保護車隊。”
喀刺般騎在高頭大馬上,緊緊靠在冰露的馬車旁邊。手下刀疤臉帶著兩百人護衛在車隊四周。
“禿狼,鐵狐頭兩位大叔就象發了瘋一樣在邊境各處圍剿馬賊,大元帥肯定又有行動了?”阿卡丹策馬走在喀刺般身後,對騎在身邊的剎古爾大聲說道。
剎古爾在穆勒剋回到紅石原後也安全回來穆勒剋身邊,穆勒剋太忙無暇照顧便將他送去鳴泉部落和親人待在一起。這次兩個小傢伙吵鬧著要到柴坎參加春季大會,看姐姐冰露出嫁。喀刺般喜愛兩人,一起帶上了。
剎古爾的小臉凍得紅通通的,鼻涕淌個不停。“你知道個屁。大元帥肯定怕馬賊打劫我們,所以才命令手下到處清剿他們。你看看,現在姐姐和這麼多車貴重的嫁妝,多值錢啊。”剎古爾不同意他的話,馬上反駁。
阿卡丹哀嘆一聲道:“看姐姐不高興的樣子,還不如讓馬賊把姐姐搶走了好。”
“唉!大草原上沒有哪個馬賊有這麼大勢力的。這裡有這麼多勇士,七百多人,誰能搶走姐姐。就是有,那些馬賊也沒這麼大膽子。”剎古爾也哭喪著一張臉,可憐兮兮地道。
“知道你會這麼說。上次叫你和我一起去科瑞尼亞塞找野人大叔,你為什麼不去?”阿卡丹不高興地說道。
“你別傻了。你沒有看到姐姐從科瑞尼亞塞回來後,就不哭了嗎?只要姐姐親自去找野人大叔,野人大叔肯定會來救姐姐。我們再跑去幹什麼,路上找罪受哇。”
阿卡丹不再說話。他望著右側連綿不斷的小山,望著白茫茫的山林,突然對剎古爾說道:“你說野人大叔會來救姐姐嗎?”
剎古爾小腦袋一晃,搖頭說道:“你怎麼就是不相信我。野人大叔馬上就會出現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來嗎?”
阿卡丹擔心的四處看看,隨口說道:“你不是說要到柴坎去嗎?”
“你真是白痴。野人大叔要來救姐姐。姐姐都給野人大叔搶跑了,我們還去什麼柴坎。”
“那是為什麼?”阿卡丹奇怪了。
“我要把寶馬還給野人大叔。這是大元帥賞賜個野人大叔的。等我長大了,我要憑自己的本事從野人大叔手上把它搶過來。”
“哈哈……”阿卡丹看著剎古爾一臉的認真,突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剎古爾生氣了,大聲叫起來。
“哈哈……,野人大叔在科瑞尼亞塞,把胖子合努佔,呼魯那格,還有那個烏懷特部落的大王都抓住了,虎猛大叔要不是跑得快,都要被野人大叔一鍋端了。就憑你,還要打贏野人大叔,哈哈……,你太搞笑了。”阿卡丹笑得在馬上打跌,後來實在忍不住,全身都趴在馬背上,狂笑不止。
剎古爾小臉氣得更紅了。他憤怒的大叫起來:“不要笑,我一定會做到的。”
阿卡丹望著他,只是一個勁地狂笑。剎古爾實在無法忍耐,舉起馬鞭抽了過去。
喀刺般聽到兩個小孩在後面爭吵,心裡一陣陣的難過。父親伊迷扎的事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不少傳言,但穆勒剋不說,穆勒剋身邊的人不敢說,他無從得到證實。但他相信自己的父親,決不會做對不起庫賽特國,對不起伯父穆勒剋的事。即使傳言是真的,只要伯父穆勒剋在,鳴泉部落就不會有事。但一旦穆勒剋哪一天不在了,鳴泉部落怎麼辦呢?冰露要逃跑。他只好把最近傳遍庫賽特國的流言告訴了冰露。冰露去了一趟紅石原見到了穆勒剋,回來後她就再也不提逃跑的事了。
冰露要去科瑞尼亞塞,最後見一面九鈴兒,也給他阻止了。如果要是讓人知道了鳴泉部落的人與卡拉德人有聯絡,尤其還在科瑞尼亞塞大敗之後的敏感時期,那對鳴泉部落就更加不利了。冰露整日在戀人山以淚洗面,好不可憐。直到虎猛來到了戀人山。
虎猛望著喀刺般愁眉不展憂心忡忡的樣子,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然後他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虎猛平靜地說道:“蒙楚格和色布刺自尋死路,時日無多。”
在喀刺般面面相覷瞠目結舌的時候,虎猛又說了一句。“叫冰露去一趟科瑞尼亞塞。”
喀刺般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了一句:“為什麼要小妹去科瑞尼亞塞?”
“你不要擔心鳴泉部落的事,大元帥自有安排。大元帥曾經說過,他除了在野牛河谷被人算計慘遭失敗,以後終其一生,他都絕不容許自己再次遭人算計。此次也不例外。他要讓算計他的人丟盡臉面,看看到底是誰在庫賽特國可以隻手遮天。”
喀刺般心裡頓時有了譜。蒙楚格和色布刺激怒了穆勒剋,穆勒剋終於忍受不了有人阻礙他重振庫賽特國的大業,他要另立可汗了。
“大元帥肯定九鈴兒一定會為了小妹而重返庫賽特?”喀刺般看著虎猛有些疑惑。
虎猛笑了起來沒有回答。
喀刺般知道九鈴兒是個頂天立地,義薄雲天的好漢。去年僅僅和冰露只有一面之緣,原本可以安全無阻去卡拉德的九鈴兒,卻義無反顧的幫助冰露,他雖然最後逃回了卡拉德,但其中的艱辛兇險,九死一生,又豈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他在科瑞尼亞塞大捷之後,已經是卡拉德一個英雄式的人物。身為科瑞尼亞塞的駐軍首領,他會擅離職守,冒險重入庫賽特國,幫助可憐的小妹逃脫蒙楚格的魔爪嗎?他不知道。他望著冰露那張絕望的臉,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安慰她。問了她無數遍可曾在科瑞尼亞塞見到九鈴兒了,她都拒絕回答。這讓喀刺般的心冰冷冰冷的。
剎古爾突然看到遠處的雪山上出現了一人一馬。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猛地翻身站到馬背上,極力舉目望去。他看到了在寒風中飛舞的長髮。只有野人大叔留一頭沒有任何羈絆的長髮。剎古爾的眼眶突然溼潤了。他激動的高舉雙手,用盡全身力氣高吼起來:“野人大叔……,野人大叔……”
阿卡丹也看到了,他忽然鼻子一酸,淚水就在眼眶中打起轉來。他呆呆地看著,一臉的崇拜和敬慕。喀刺般心中狂震,他抬頭望去。雪山上,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高舉一杆血紅的戰旗。戰旗在風中狂舞。旗杆上巧妙的裝飾著鈴鐺,鈴聲在風中傳的很遠!讓人心情澎湃! 衝鋒的牛角號聲響徹了雪原,冰露看到了自己終身不能忘卻的一幕。九鈴兒把紅旗插在山上,吹響號角,一人一騎,象一支離弦的箭一般,射了下來。
色布鴻走在隊伍的最前列,看到遠方那個披頭散髮的騎士,象瘋子一般的衝來,聽到後面鳴泉部落計程車兵都在鼓譟叫喊著野人九鈴兒,心中非常疑惑,他和手下交換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神色。就是這個不知死活的瘋子,殺了色布奎,色布柬,還有上百名拓土部落勇士。那股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的氣勢,確實讓人非常欽佩。敢於一個人面對龐大的騎兵隊伍殺來,即使是瘋子,也要有慨然赴死的決心才有足夠的勇氣殺來。
色布鴻冷冷地望著,心中燃起鬱積已久的憤怒。他對手下一個百夫長揮揮手:“帶一百人上去。”
百夫長激動得心花怒放,當先拔馬出列,回頭高聲叫道:“兄弟們,發財去啦,發財去啦……”
一百人神情興奮,呼嘯一聲,各舉戰刀,隨著那名百夫長,一窩蜂的向小山上衝過去。
冰露的淚水流了下來。這個白痴一樣的野人大哥,雖然自己一百個不願意他來冒險,但他還是來了。他為什麼要來,他來了有什麼意義呢?即使你搶走了我,我又怎能置鳴泉部落於不顧,置自己的親人而不顧,跟你走呢?冰露絕望的望著九鈴兒縱馬飛馳的身影,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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