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白橫秋終於擺手。“你們先走,撤軍的事情我來處理,到時候親自斷後……省的有人要學牛方盛,連爹都不要了也要跳船。”
三人一起應聲。
大年初六,雪在繼續融化,黜龍軍從方城重新轉移回武川的過程不免變得麻煩。
這個時候,張行第二次見到了第三次被打斷手腳的薛仁。
秦寶認為薛仁是個好手,天生的戰將,一個區區凝丹,能成功偷襲他,也能在空中跟三個成丹拖延片刻,委實是個好苗子,他希望張行能夠招降此人。
自詡以人為本,愛才如命的張首席竟然明顯遲疑了一下,沒有直接開口,反而左顧右盼。
武川城內署衙大堂上,躺在斜靠門檻木板上的薛仁面色發白,心裡也終於驚惶起來——因為,因為這是第三次了嘛。
萬一,萬一人家生氣,真砍了自己又如何?
而且,而且為什麼呀?
為什麼看不上自己?
人家白皇帝、司馬元帥,都覺得自己是人才,可為什麼就你張首席屢次無視自己?
而更讓薛仁難以接受的是,相較於白皇帝和司馬元帥,似乎這位張首席在收攏人才、愛惜人才的名聲方面更勝一籌……難道說,自己真算不上什麼人才嗎?
正想著呢,拉個凳子坐到薛仁側前方的張首席終於開口,卻不是對著薛仁,而是扭頭看向了另外一人:“七郎,你覺得怎麼樣?這個人值得招降嗎?”
薛仁如墜冰窟,卻哪裡還不曉得,自己在這位首席眼裡,確實算不上什麼頂尖的人才,最起碼人家是不願意為了自己而惡了另一位愛將的!更何況,這尉遲融戰場上便傻傻的,會不會真記恨上自己了?
尉遲融明顯有些措手不及,他之前一直死死盯著薛仁是不錯,但此時聞言卻也有些慌亂,只能硬著頭皮開口:“這廝確實可惡,但要是願意降也不是不行……”
說著,他瞥了眼同僚秦寶,這才是真正俘虜薛仁的人,同時也主動建議招降了,他尉遲七郎哪有資格處理這個俘虜?
張行點點頭,依舊沒有問薛仁,而是依次與堂上其他人做詢問。
除了單通海和稍微幾位頭領在外面指揮安置部隊,其餘幾位龍頭和大頭領、頭領,幾乎都在這裡,而除了伍常在以外,幾乎所有人都給了秦寶面子,或者說察覺到了張首席要耍的手段,紛紛附和,表示可以招降。
一圈問完了,張行才眯著眼睛來看薛仁:“如何,薛將軍,這是第三次生擒你了,可願降嗎?!”
一股強壓之下,薛仁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現在非常害怕,真的非常害怕自己稍微表示一點拒絕的意思後,壞了這麼多人面子,會被直接拽出去斬首,那樣的話,他期待的一切就都沒了。
他一開始就是為了興復祖上榮譽,為了妻子有所回報,為了自己出人頭地來參戰的。
他從來都是想要這些東西且不願意死的!
但是,劇烈的情緒下,此人心底那點東西還是壓住了這襲來的恐懼,然後在門板上欠身咬牙開口:“張首席,我不是不願意降,但我還欠陛下一個答覆……不是欠他什麼恩情,他的恩情我上次在河內兩次拼命已經還了,也不欠司馬元帥的恩義,因為這次也還了……但我不能這麼直接降了,直接降了,我在陛下那裡便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就不曉得我為東都效力是為了回他那裡,張首席,你最起碼要讓我與他說清楚!”
張行面無表情聽完,迅速點頭:“可以,你回去與白橫秋說清楚便是。”
不止是薛仁,堂上其餘人也都是片刻後方才愣住,繼而反應過來,紛紛去看這位首席。
“我讓人送你去伏牛山。”張行正色道。“今天就去,到了那裡你與白橫秋說清楚,然後告訴他,你不欠他的了,如今卻欠我們黜龍幫一條命……讓他處置你,如何?”
薛仁愣了許久,方才在許多人的目光下喏喏:“不是不行,但我還有妻子,萬一……”
“萬一白橫秋用妻子威脅你,那你就先回去,不怪你的。”張行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停頓便銜接了上去。“但要自己想法子帶著妻子回來……我信你便是。”
薛仁終於無言,當時便被抬了出去。
人既走,堂中開始擺放圓桌和一圈又一圈的椅子,過了一陣子單通海也帶人到了,張行便正式開會。
會議的議題很簡單……那天雄伯南是在黜龍軍全軍出動的半路上趕上來的,戰鬥一結束就走,連動手都沒有參與,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來過,更不要說河北大行臺那裡臨時更改了預定大方略,決意全軍猛攻晉地。
而現在,必須要考慮北面軍情傳過來以後南陽這裡白橫秋的反應,以及後續處置。
所以,張行先做了兩處軍情通報,然後就直接詢問眾人,南陽這裡要如何收尾?
眾人聞得李定已經成功擊破東部巫族主力,自然多是驚喜,而且都曉得白橫秋要走了,只是聽到大行臺臨時更改戰略,就沒有那麼態度一致了,至於說到眼下南陽這裡何去何從,那就更是五花八門,各有所言了。
很多人,準確的說是以單通海為首的河南本土頭領還是想著去打東都,尤其是這一回後,張行的修為到了一定份上,他們也能察覺的,那麼如果此時集中河南河北主力,一位準大宗師,五位宗師,八百踏白騎一起攻擊,東都說不得一個春天就能拿下。
到時候就是全域性在握,從容進取關西了。
所以,他們希望當時議定出兵晉地且還不曉得張行晉升以及此戰結果的大行臺,現在直接把大軍撤回來,掉頭等待凌汛結束,然後一起圍攻東都。
相對應的,一些大行臺背景的頭領跟少數河北籍貫頭領則建議一起渡河去河北打晉地。
理由也很簡單,最近越來越放得開的魏文達就說了,河北那邊已經動員和出動了,河南則正要調整,沒道理要那邊更改路線,更不要說大行臺的理由很正,打晉地能呼應李龍頭,晉地本身到手意義也不下於東都。
說的劉黑榥、張公慎幾人連連頷首。
當然,相對於龐大且立場鮮明的河南、河北兩大塊頭領們,也有人提出了一些別的建議……比如說秦寶就詢問,要不要先南下,収降淮南軍,然後一路進入荊襄,聯結白龍頭,了結韋勝機?
伍驚風、伍常在兄弟倆的方案更直接,他們建議等白橫秋撤軍的時候直接追上去,逼入武關,萬事可定!
而很快,方案逐漸集中在了前三處……因為最後一個方案很快就有人明確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白橫秋到底是大宗師,十之八九在長安立了塔,越往那邊去越厲害,追上去反而會堵在武關門前沒有進展,不如其他方案能迅速產生有效戰果。
與此同時,秦寶的方案則隨著討論進行,尤其是在河南河北立場分明的情況下,漸漸有了更多支持者——程知理這位新來的“準指揮”第一個跟上,第一次主動表態的闞稜隨之加入,然後牛達也隨著轉向,接著是王雄誕、張金樹等人,最後連伍氏兄弟都明顯動搖,並在三個選項中漸漸偏向了這一處。
至於說第三個方案為什麼人多,就好像河南頭領要打東都、河北頭領要打晉地一樣,都明顯是有另一層緣故的。
那不是白三娘嘛。
爭論了一陣子,就連單通海都焦躁起來,甕聲甕氣,直言不諱:“爭端這麼明顯,又是軍前,首席本可一言而決,其他人也不好說什麼,但我還是要說……南陽一戰從一開始就是河南各行臺搶在年關前動員參戰,年都是在軍中過的,且因為雨雪,多日大戰死傷累累,若是還讓他們春耕時再往南邊去大江上,往河北去紅山打仗,是不是對他們不公正?”
這話一說,其餘人都不好開口了,但幾乎所有人,包括一部分河南籍貫頭領,也都覺得單通海有些過頭了。
說白了,軍隊要聽指揮,一次次整編不就是為這個嗎?真要是用這個拿捏住方案,事後肯定會有處置。
“說的是,軍心士氣一定要考慮。”張行脫口而對。“但這不是軍隊不聽指揮的道理,還是要考慮哪個方案更合理……說實在的,我之所以一直沒開口是因為我與大家的討論都不大相符,我是贊同去叩武關的。”
堂中一時陷入詭異沉默。
“諸位,打東都不是不行……打東都有打東都的道理,我毫不懷疑,打完東都,我就是正經大宗師了,說不得咱們還能再多兩位宗師,再去攻殺關西,那就從容許多。”張行開始闡述理由。“打晉地也有晉地的道理,而且大行臺那裡已經打了……我是尊重他們意見的。
“那麼叩武關呢,道理是什麼?不是指望能直接破關成功,而是要拖住白橫秋,讓他這個大英唯一的大宗師兼皇帝不敢離開長安腹心之地!拖住了白橫秋,其他三處,尤其是北面晉地跟巫地南下捱得近,很容易形成突破!”
話到這裡,張行環顧四面:“但是這麼做,也有一個麻煩,就是去武關的部隊,很可能在關鍵的時間內沒有任何戰功,而我們為了拖住白橫秋,最好是此間的部隊一個不落的頂上去,讓他知道,他要是亂動,真就能破關……換言之,我們要坐視其他人成功。”
堂上再度陷入鴉雀無聲的境地。
從幾位龍頭到範六廚這種最基本的雜牌頭領,包括之前提出這個方案的伍氏兄弟,都在艱難的掙扎。
好嘛,又回到了那天,其他人負責統一天下,而我們是代價了。
“那就去武關!”過了不知道多久,單通海忽然拍案而起,震動了堂中所有人。“首席這個方略是公心,而且是咱們自己爭執不下的,去河北的話河南的兄弟肯定不滿,去打東都河北已經動手了,也說服不了人家……去叩武關,誰都無話可說!爭天下的事情,首席自家都不在意功勳威望,我們還要計較嗎?!”
此言一出,堂中終於如釋重負,眾人也開始發言附和起來:
“不錯,去武關!去武關堵住關西,也方便後方從容吃掉南陽。”
“武關到底也算是河南地界,只要司馬正不發瘋再出來,咱們也能就地休養補員……之前死傷確實重了。”
“司馬正那個樣子,他出來截我們,我們就能回去沖垮他!趁勢奪了東都又如何?!”
“那就去武關嘛……也不要考慮什麼春耕了,仗打到這份上,就是拼這一口氣!”
“那大江上……”
“三娘沒那麼弱。”張行開口道。“她若需要援軍,打通道路之後,自然會與我們說……到時候我們有餘力自然可以儘量支援……但現在,如果我們準備去叩武關,現在就要做好準備,從白橫秋撤退開始,就咬住他,讓他一刻不得喘息!”
“那就打武關。”片刻的沉寂後,單通海重申了一遍立場。
很快,在場大小頭領近二十人,全手透過了若白橫秋真的撤退便立即追擊到武關為止的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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