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首席把我們帶到這個地步,若是不能自己奮力蹬一蹬,你不覺得虧了嗎?!”
王叔勇盯著對方眼睛看了不知道多久,眼見著對方絲毫不讓,終於將那聲冷笑放出:“所以,臨到這個天下大變的關頭,李定往天上爬,無意蹬了你一腳,而你醒悟過來,現在又要蹬我一腳,好繼續往上走,是也不是?”
“我是求你們推我上去,把天捅破!然後一起上去!”徐世英幾乎是咬牙切齒起來,因為他心知肚明,如果對方不同意,他就真的做不來這事。“你就說行不行?!”
王叔勇不做回覆,而是轉身背手而走,走了十幾步遠停下,復又向一側拐去,然後又是十幾步停下,如此再三再四,竟是在這行宮御花園裡背身繞著對方走起了圈圈。
也不知道走了幾圈,其人終於在夜色中立定:“不用等天明瞭,我們現在一起去找徐師仁跟洪長涯……但徐大郎你須記住自己的話,你便是真捅破了天,也是我們推著你捅破的!”
徐世英心下一鬆,竟然覺得後背溼涼一片。
黜龍軍既定下方略,得手太原第二日就立即分兵,迅速行動起來……且不說徐世英和洪長涯帶領的兵馬從艱難的西路和北路行走,只說另一邊,王叔勇與徐師仁順著晉地最腹心的通道而行,一路順暢,很快抵達鼠雀谷,然後立即沿途進行多重進行封鎖,確保軍情不被洩露,再出鼠雀谷與雄伯南會師時,不過花了區區四日。
這個時候,他們得到軍情,那些晉人,也就是王懷通-王臣廓這個逃亡集團,已經退到了聞喜。
雄伯南、王叔勇、徐師仁稍作商議,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可攻擊的位置,因為對方明顯是想卡住軹關道,但聞喜這個地方無險可守——北面有要地,但他們擔心被人從軹關道截斷後路,不敢留在那裡。
決議已下,三人不再遲疑,連著雄伯南帶來的五個營一起,將徐世英旗幟立在後方曲沃城頭,便立即向聞喜發動了衝擊。
雖然實際上雙方兵力相等,但過程卻如他們預想的那般輕鬆,逃亡晉人狼狽而走,根本沒有半分戰意。
聞喜,包括王懷通恩師金戈夫子生前建立的南坡學院,輕鬆落入黜龍軍控制當中。
不過,追擊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很快黜龍軍的先鋒部隊就發現,雖然沿著涑水北岸逃亡的晉地部隊明顯失控,沿途投降傷亡者甚重,而且明顯是直接奔著大河重要渡口蒲津去了,可水極淺的涑水南岸,大約是安邑方向,卻出現了成建制的關西軍主力部隊……如果進一步追擊,很可能會被切斷後路陷入包圍。
於是乎,為首的資歷頭領郭敬恪立即下令,要求停止追擊,緩緩轉回聞喜。
部隊還沒有迴轉到聞喜呢,當夜,也就是正月廿八日夜,得知訊息後,雄伯南還沒反應過來,但王叔勇跟徐師仁立即意識到出錯了——郭敬恪不該後撤的,這是露怯!
想想就知道了,安邑能有多少兵?假如身後是黜龍軍河北主力的話,還有兩位宗師、兩位知名大將在這裡,怎麼可能會害怕被人切斷後路?
就這樣,稍作商議後,三位龍頭再度達成一致,決定翌日再度發起一場針對晉人逃亡部隊的佯攻,由雄伯南帶領,沿著涑水北岸進發,試圖對已經是驚弓之鳥的這支部隊再三造成驚嚇,獲取戰果;同時在涑水上游,也就是涑水與稷山之間,擺出一支六個營的核心部隊,對安邑之敵進行震懾。
坦誠說,徐師仁對這個奇奇怪怪的方案是想反對的,但王叔勇提出來後,雄伯南立即贊同……這就讓他很被動。
更重要的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現在就這十個營,而且郭敬恪已經露怯,再怎麼補救都會顯得破綻百出,偏偏又不能繼續露怯,所以也實在是沒辦法!
到最後,徐師仁也只能提醒雄伯南,如果那些晉人跑得快,已經到了蒲津,而且謹守不出,沒有被驚嚇到倉促渡河,那就千萬不要冒險攻擊,而是應該立即後撤!因為蒲津已經是在京兆邊上了,跟之前河陽城於東都一般無二,白橫秋很可能利用資訊差直接過來支援的。
雄伯南自然應許。
翌日,也就是正月廿九日,因為撤回來的部隊需要整編,大軍並沒有極速發動,而是緩慢行軍了一整日,抵達稷山,就地紮營,同時在身後聞喜城升起“徐”字大旗。
到了卅日一早,雄伯南率四個營以拉長部隊行軍序列、多做旗幟的方式當先而出,逶迤不斷,往蒲津而去。
而王叔勇、徐師仁則率剩餘六個營就地留守營地,看管涑水南岸三十餘里的安邑。
僅僅是一個時辰後,大上午的,安邑守將韓長眉便察覺到了不對——如果黜龍軍忌憚大宗師,那就沒必要出兵,前日退卻之後謹守便是;反過來說,如果黜龍軍沒有意識到白皇帝可能親自過來這個危險,那就應該全軍湧上,用幾乎碾壓的戰力同時攻擊自己和王臣廓才對。
可為什麼,一面大張旗鼓去攻擊蒲津,一面卻對安邑的區區兩萬人這般嚴陣以待?!而且前日為什麼追到一半,曉得自己在安邑,就立即掉頭呢?
幾乎是本能一般,韓長眉想到了一種可能,但局勢偏偏由不得他多想了:“烽火點燃了?”
“是,剛剛一收到黜龍賊出兵的訊息就按照之前的安排點燃了。”下方侍立的六位中郎將中資歷第一的辛姓中郎將立即出列應聲。
“那咱們也出兵吧!”韓長眉直接從桌案後下令,同時扔下了手中的文書。
辛姓中郎將明顯驚異:“這麼早嗎?”
韓長眉看了看堂下其餘幾位同樣驚異的中郎將,狀若不解:“有什麼說頭嗎?”
“大將軍,賊軍勢大,去這麼早,當頭撞上,只怕會損失慘重。”辛姓中郎將小心以對。“也容易打草驚蛇吧?不如等等陛下?”
“為國用命,怎麼能計較本部的損失?”韓長眉連連擺手。“而只要我們打的堅決,將黜龍軍主力釘死在涑水北岸,又何談打草驚蛇?至於陛下,他的修為在那裡,難道還追不上我們?!”
兩翼六位中郎將齊齊凜然,然後忍不住相互對視。
韓長眉置若罔聞,徑直起身離開大堂,然後果然立即出兵……部隊在安邑城北鋪陳開來,立即就往北面涑水而去。
一個時辰不到,在快馬的加持下,王叔勇和徐師仁等人便得知了訊息,然後齊齊心驚,因為他們真的只有六個營在這裡守衛。
“要壞事。”營寨內,徐師仁第一個反應過來,然後直接騰躍來,到王字旗下主動來尋王叔勇。“要壞事!白橫秋要來,速速讓天王回來!”
王叔勇此時也剛剛反應了過來……誠然如此!
這種局面,要麼是自家虛實被窺破,那雄伯南處便沒有了意義,正應該早早回來,應對當面之敵才對;要麼是人家沒有窺破,卻依舊率兩萬眾不計風險直趨此地,只能說明人家所圖甚大……可圖什麼,怎麼圖?必然是以涑水北岸、稷山南側的狹長通道為陷阱,將進入通道的黜龍軍給吃下!
可若要做到這一點,除了韓長眉及其本部外,最少還需要一位不可阻擋的破陣之人配合後撤的晉地部隊壓制住理論上兩位宗師才行。
他們昨晚還在說,白橫秋說不得會去蒲津支援呢!現在看來,還是低估了對方,或者說被之前的勝利衝昏了頭腦!
“不行!不能讓天王直接回來!”王叔勇剛剛發了信使,那邊歸營的徐師仁復又折返回來。“要看他有沒有攻破臨猗,攻破了就不要回來,繼續往前,假裝沒有中計,走到三疑山掉頭向北!我們這邊直接撤!若是沒有攻破臨猗,我們就等他,然後一起撤!”
“直接撤,一起撤?!”王叔勇心下不安。“此時撤了,不就暴露我們分兵了嗎?”
“那也沒辦法。”初春時節,徐師仁已經出汗了。“王五郎你想想,白橫秋真要來河東,會去從蒲津協助撤退的晉人迎擊天王嗎?他不需要呀,他只要跟上韓長眉的部隊,來這裡就行了!這裡才是涑水陷阱的袋子口!”
王叔勇目瞪口呆,幾乎是顫抖著手招呼了旁邊的巡騎們,讓他們立即按照徐師仁的補充將新的軍令送出去,並確保臨猗的戰況被及時送回。
這個時候,算算時間,韓長眉的大軍距離此地已經只有二十里了!
雖說勝敗兵家常事,可局勢都到這個份上了,不會讓自己來打一場大敗仗吧?!讓牛達來多好?!為啥沒人讓自己蹬一腳?
“狗日的徐世英!”
大營各處在按照之前軍令努力備戰、準備營地防禦工作,甚至因為之前一連串勝利而顯得氣氛有些輕鬆,與此同時,軍中實際主帥王五郎卻艱難的跌坐在了自己的將旗之下,且語出粗鄙。“他還沒把天捅出個窟窿,我竟先捅了!這廝可是害慘了我!”
徐師仁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