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站起身,對著扶蘇,長揖及地。
但他說出的話,卻如同一盆最冷的冰水,澆在了扶蘇那火熱的理想之上。
“陛下之仁心,臣,感佩萬分。但,此三策,非但不能安天下,反而,會成為,動搖國本,令天下大火,再度燎原的……催命符!”
“放肆!”扶蘇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墨卿!你這是何意?!”
“臣,只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墨塵抬起頭,迎著新君那憤怒的目光,寸步不讓。
“敢問陛下,大赦天下,那些被放歸鄉里的,除了尋常百姓,是否還有,大量的,曾追隨六國貴族作亂的,遊俠、死士?”
“他們,會對陛下的仁政,感恩戴德嗎?不!他們只會覺得,陛下您,軟弱可欺!他們會立刻,重新聚集在舊主人的麾下,舉起反旗!”
“敢問陛下,重開稷下,百家爭鳴,那些被父皇壓制了數十年的儒生、縱橫家,他們,會真心為我大秦效力嗎?”
“不!他們只會,藉著‘爭鳴’之名,行‘亂政’之實!他們會用他們那三寸不爛之舌,去否定我大秦一統之功,去煽動六國遺民之恨!最終,將整個帝國,都拖入無休止的黨同伐異之中!”
“至於減稅……”墨塵慘笑一聲,“敢問陛下,如今國庫空虛,北地三十萬大軍,嗷嗷待哺,咸陽數十萬工匠,等著吃飯。您這三成賦稅一減,錢,從何而來?難道,要讓我們的將士,餓著肚子,去抵禦匈奴的鐵蹄嗎?!”
一連三問,如三柄最鋒利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扶蘇的心上!
砸得他,臉色煞白,啞口無言!
他身旁的蒙恬,那雙總是閉著的虎目,緩緩睜開,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這個,敢於當面駁斥君王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察的……讚許。
“那依墨卿之見,”扶蘇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冰冷的怒意,“朕,該當如何?難道,要繼續沿用父皇之苛政,讓我大秦的子民,永世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嗎?”
“不。”
墨塵搖了搖頭。
“嚴法,需存。苛政,當改。”
“臣,亦有三策,請陛下,定奪。”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他那足以改變帝國未來,卻也足以讓他,粉身碎骨的……驚天之論。
“第一,赦,可赦。但,非‘大赦’,而是‘勞赦’!凡罪不至死者,皆入我‘新生營’,以工代罪!為我大秦,修路,建橋,開墾荒田!何時,工分積滿,何時,方可重獲新生!如此,既顯陛下仁德,又可變廢為寶,以增國力!”
“第二,學,可學。但,非‘空談之學’,而是‘格物之學’!陛下可在咸陽,建‘大秦格物院’!凡天下之才,皆可入院。但,入院者,不論文采,不問出身,只問一題——你,能為我大秦,造出何等利器?能為我大秦,增產幾石糧食?能者,上!庸者,下!以實幹,興邦!而非以空談,誤國!”
“第三,”墨塵看著扶蘇,眼中,閃爍著讓所有人都為之心悸的寒光,“稅,不可減。但,可……轉!”
“天下之稅,不該,只從農夫身上取!”
“更該,從那些,富可敵國,卻從不納稅的,商賈、以及……舊日之王侯公卿身上,取!”
“臣,斗膽,請陛下下旨,行‘商稅一體’之新法!凡在我大秦境內,行商賈之事者,無論貴賤,無論出身,皆需,按其流水,納稅十之一!”
“以此稅,充盈國庫,以養我百萬雄兵!”
“以此稅,反哺於民,以彰我皇恩浩蕩!”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時。
整個御書房,一片死寂。
李斯,怔怔地看著墨塵,彷彿在看一個瘋子。
李信,更是嚇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向天下所有商人,和王侯公卿,徵稅?!
這是,要與整個天下的既得利益者,為敵啊!
這,已經不是興邦之策了。
這,分明是,要讓天下,都燃起熊熊烽火的……取死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