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長安城門半掩著,朱漆門釘鏽成了暗褐色。
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河西的使團終於來到了長安。
曹敬觀音掀開車簾,走下馬車,鈴鐺在風裡晃出清脆的響聲。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長安,可眼前的一切,卻讓她眼神有些落寞。
長安的城門比涼州的城門要高大許多,但破敗程度卻遠超涼州。
而涼州是幾經易主才變成了現如今的模樣,由此可以想象,長安又是遭了多少次的災禍。
“觀音快看!”
安琉璃擠了過來,深紅短打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掛著的雜耍銅鈴,
“那不是西市口的胡姬酒肆嗎?我聽人說過,當年這裡掛著十二盞琉璃燈,夜裡亮得能照見半條街的胡商!”
眾人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所謂“胡姬酒肆”不過是座塌了半邊牆的土坯房。
簷角掛著的銅鈴鏽成了黑疙瘩,
門楣上“醉月樓”三個字的墨跡早被雨水衝得模糊。
酒旗?哪有什麼酒旗,只有根爛竹竿戳在瓦礫堆裡,
杆頭還掛著半截褪色的紅綢,在風裡一抽一抽的,像條垂死的蛇。
齊心自在也跟著下了馬車,抬頭望著街對面那座三層木樓,喉嚨動了動,
“那是……崇仁坊的百戲樓。
我聽家裡長輩說過,長安的百戲樓前搭著三丈高的戲臺,變戲法的拋著金盤,
噴火的藝人嘴裡竄著尺把長的火龍,就連宮裡頭的公主都擠在樓底下看。”
可現在,卻是空無一人。
看不出半分當年的熱鬧氣息。
曹敬觀音伸手摸了摸城牆上的磚。
縫裡塞著枯草,磚面坑坑窪窪,像是被無數雙破鞋踩過千遍萬遍。
“都怪安祿山那逆賊!”趕車的馬伕突然重重甩了個鞭花,驚飛了幾隻麻雀,
“天寶十四載那場大火,燒了半座城。後來藩鎮割據,商隊繞著長安走,官府收不上稅,鋪子一家家關了門……”
他抹了把臉上的灰,聲音低下去,“我小的時候,當年跟著商隊進過長安,
那時候東市的胡商帶著香料、象牙,西市的繡娘織著蜀錦、吳綾,連賣漿水的老漢都能穿綢子衫子。
如今……您瞧那街角賣蒸餅的老頭,褲腳都打著補丁。”
一行人沿著朱雀大街往南走。
道旁的槐樹倒是長得茂盛,可樹底下堆著半人高的瓦礫。
幾家鋪子的門簾都是灰撲撲的,
掀開一看,櫃檯裡落滿蛛網,連個活物都沒有。
曹敬觀音數到第七家空店時,終於忍不住開口,
“心自在,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阿孃說要帶我們去長安看牡丹?
她說朱雀大街的牡丹能開成錦緞,連宮牆裡的女官都要出來買花。”
齊心自在望著街角那叢野牡丹,花瓣已經蔫了,邊緣泛著黃。
她想起七歲那年,母親確實這樣對她形容過長安。
還說平康坊的畫舫在曲江池裡搖搖晃晃,船孃們的笑聲能驚起一片水鳥。
可她卻只看到,曲江池的水混得像泥漿,畫舫早沒了蹤影,只剩幾株歪脖子柳樹,枝椏上掛著破漁網和爛草蓆。
“觀音。”安琉璃突然指著街心那座殘破的石獅子。
獅子嘴裡原本含著的石珠早沒了,露出個黑黢黢的洞,“你看那洞——”
她從懷裡摸出個銅鈴鐺,“我小時候在涼州雜耍班,師傅教我們變戲法,說要把寶貝藏在獅子的嘴裡。
那時候我覺得,長安的獅子嘴裡該藏著珍珠、寶石,再不濟也是金葉子。
可現在……”說著,她把銅鈴鐺塞進洞裡,“藏了個雜耍班的破鈴鐺。”
風突然大了,捲起地上的塵土,迷得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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